嫁入十五阿哥的所儿来,迎接着廿廿的不是欢天锣鼓,而是满院哭声。
这就是所谓的“悲喜交加”么?
廿廿听着耳畔的哭声,松开手,自己静静地站起来。
“格格……”星桂和星楣两个担心地上前扶住廿廿,悄声唤着。
廿廿拍拍她们两个的手,示意她没事。
她抬手,自己先扯掉了满头的珠翠,统交给星桂和星楣去。
继而转身,伸手将身畔柱子上缠绕的彩子也给扯了下来。
她一如此,倒叫整个所儿里一片鸦雀无声。
点额忙擦一把眼泪,上前挽住廿廿的手,“好妹妹,你本不必!宫里的规矩,人咽气之后便不能继续留在内廷里,我这就叫人去知会宫殿监,他们会派人来将关佳氏挪到宫外静安庄暂安去的。”
“今儿是你跟阿哥爷的好日子,不必受这个影响的。我说句实在话:关佳氏只是阿哥使女,而你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她是奴才,你才是主子……”
廿廿悄然抬眸,眸光扫过院内众人。
这院内,便如这整个天下,终究是“奴才”多,“主子”少。
不独关佳氏,这阿哥所里,除了福晋、大侧福晋和她之外,其余所有的女人都是“奴才”。
廿廿落泪摇头,“福晋,在我心里从未这样想过。”
“关姐姐跟刘姐姐一样,是跟随在阿哥爷身边儿最久的人;且关姐姐为阿哥爷诞育了大格格……这情分,叫我如何敢比?”
“叫一声‘关姐姐’,我有与有荣焉;况且如今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只有姐妹相称。故此这喜事没的什么要紧,还是先送好关姐姐才是最要紧。”
廿廿说着冲点额微微一礼,“我想现在就为关姐姐换上素服去,还要跟福晋请一会子时辰。”
点额垂泪点头,“难得,你这样小的年岁,竟是这样通透懂事。”
点额转向众人,“你们大家都听见了小侧福晋是怎么说的?便都依着小侧福晋的话,这便预备起来吧。”
随即,十五阿哥从外头进来,亲自引了内务府和宫殿监的人,进了关佳氏的屋子。
几位内管领下的妇差进内帮关佳氏做最后的装扮,只等夜色降临,再将关佳氏挪出宫去。
当院里便搭起他坦来,地上铺了棕毯和毛毡,众人随地而坐,一边烧着关佳氏生前的东西,算是为关佳氏送行、铺路、“烧饭”。
三位福晋本不必来为使女“烧饭”,可是廿廿坚持。
十五阿哥在关佳氏屋子里安排了一会子,走出来先看廿廿一眼。
廿廿已经换下了朝服,只穿素色、无花绣的衣裳。头上也卸掉了珠翠,只剩下素银的簪钗。
迎上十五阿哥的目光,廿廿眸光宁静,淡淡摇头。
“阿哥爷,别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十五阿哥走过来,还是忍不住握了廿廿的小手一下儿,“……难为你。”
廿廿轻轻摇头,“爷,我已是这所儿里的人,便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家人。自家人与自家人,又哪里有什么难为?”
点额虚弱得已经站不直,需要含月和望月两个人扶着,她走过来哀伤地望住十五阿哥,“……阿哥爷,小侧福晋实在是太懂事,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今儿是阿哥爷与小侧福晋的洞房花烛夜……还请阿哥爷带小侧福晋回去歇息才是正经。这边凡事都有我呢。”
十五阿哥微微皱眉,“你的身子……”
点额极力地摇头,“不怕,还有大侧福晋,还有两位庶福晋呢。”
廿廿眼波未动,倒是星桂和星楣听了都是悚然一惊。
庶福晋……?
廿廿却平静如旧,淡淡道,“福晋,虽说今日才进咱们所儿里来,可是我好歹从小在宫里为十公主的侍读,故此所儿里的姐姐们我也多少是有耳闻的。”
“我早听说过关姐姐的大名儿,本想着今日进所儿之后能跟众位姐姐多亲多近……可是谁知,我与关姐姐终究缘悭一面,来晚了一步。”
“我这心意无处寄托,便叫我能为关姐姐守这一晚,送关姐姐最后一程去,也不枉我对关姐姐仰慕这一回。”
廿廿说罢,已是洒泪。
点额也是一声长叹,“……我也是为难,你这样懂事,我自是该答应你。”
“可是,今晚上终究是你与阿哥爷的洞房花烛夜,我怎么敢叫你今晚便替关佳氏守着去?自古宫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去。”
廿廿抬眸望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叹了口气,缓缓道,“福晋有所不知,今日头午小侧福晋已经与我说下,她进所儿来,要先侍奉福晋你一年……”
点额也是惊住,怔怔望住十五阿哥,“什么?”
十五阿哥点头,“她说,福晋你的身子是因为小产伤的,她早就心存敬重。她愿意进所儿来先侍奉你一年,等福晋身子好了,她再与我圆房不迟。”
“还有你……”十五阿哥抬眸望住骨朵儿,“你们二人同为汗阿玛亲赐的侧福晋,但是你进门在先,她也同样敬重你。”
“因为你尚无所出,自是因为一心侍奉福晋。她愿意以你为先,替你的班来侍奉福晋……这一年,她愿意等你的好消息。”
骨朵儿也是呆住。
十五阿哥垂眸,温柔望住点额,“我也觉得她说得有理。福晋,你的身子一直是我这些年来牵挂,你若不将养好起来,我也不忍;”
“大侧福晋进门来,这几年也是用心侍奉于你,她也辛苦了。“
十五阿哥抬眸,眸光静静落在廿廿面上。
“今日小侧福晋进门来,她是新人,又是年轻,便正该叫她多跟你和大侧福晋学习,多做些的时候儿。”
“况且我也觉着,她毕竟年纪太小,不宜现在就生儿育女……”
十五阿哥亲自伸手扶着点额的手肘,温言款款,“今晚的洞房花烛,原本就没有。这是她的心意,也是难得,咱们便由得她去吧。”
点额用力点头,已是双眼含泪,伸手拉过廿廿的手来,“唉,你啊你啊,你说你明明这么小,怎么就这么叫人心疼啊?”
“别说阿哥爷喜欢你,如今连我这颗心也都被你给紧紧攥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