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听了笑笑。
“今儿二侧福晋就进门了,大侧福晋心下怎还没个数儿呢?她若现在还不历事,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比下去么?”
含月便也笑道,“可不。便是没有二侧福晋,却也还有两位庶福晋呢。虽说庶福晋的身份比不得侧福晋,可是毕竟一步之遥。”
从养心殿回撷芳殿,正是一路从西往东。
点额听着两个官女子说话儿,目光有意无意瞟向北边儿。
望月便含笑道,“说来也是巧了,方才过来接主子的时候儿,倒遇见几位内管领下的福晋。几位福晋见了奴才,都说叫奴才替她们向福晋主子请安呢。”
所谓内管领、辛者库就是皇家自己的“家奴”。这个家奴与包衣还有区别,大体上可以理解为包衣在家宅外的,是可以随主子冲锋陷阵的;内管领是家宅内的,是纯粹意义上的家奴。
皇子成婚之后,尤其是十五阿哥这样已经封了亲王的,名下有自己的内管领,就是专伺候他自己所儿里的,是他自己家里的家奴。
故此对于那几位内管领福晋来说,点额才是正头的女主,见了大福晋身边的女子,自都是最服帖的。
点额点点头,“她们那边儿伺候的可妥帖?我今儿陪皇上和公主看戏,倒没顾上问她们去。”
望月便道,“主子放心吧,她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人儿,还都是全福之人,自会办事。”
望月说着忽地笑了,“她们说啊,二侧福晋终究还是天真烂漫,她们伺候子孙饽饽的时候儿,二侧福晋一径叫着‘不吃’、‘不生’的……”
点额倏地挑眉。
“哦……?”
含月和望月对视一眼。
“这位二侧福晋终究年纪小,怕是不明白这内里的含义,乱嚷的吧?”
点额却没说话,静静抬眼望一眼天空。
——她倒没想到。
午后,第二出戏开唱之前,廿廿请储秀宫的总管太监派个传话的小太监拿她的牌子,去养心殿请皇上的示下,看她是否方便这个时候儿过去请安。
廿廿毕竟刚进宫来,还没有自己名下的使唤太监呢。两个女孩儿也不熟悉这宫里的方位,便唯有烦劳储秀宫的太监们。
不多时却是总管太监亲自去了养心殿,又亲自回来传话。总管含笑道,“皇上口谕,说正好儿十五阿哥嫡福晋也到了,就请侧福晋过去吧。”
廿廿含笑点头。
老爷子,就是明白她的心思。
廿廿又请总管太监去箭亭子那边瞧瞧十五阿哥那边怎么样了,还是否能也到养心殿行礼。
总管太监含笑道,“箭亭子不近,奴才这就一路跑过去,可是来回也得小半个时辰。侧福晋还得多等等。”
廿廿却摇头,“不,我不等十五阿哥了,我先去。谙达您帮我传个话儿就行,不用阿哥爷跟我一块儿过去。”
廿廿是自己步行去的养心殿。
好在储秀宫跟养心殿之间,就隔了个翊坤宫、永寿宫,倒是近便。
刚到养心门口,倒是十公主先迎了出来,上前一把抓住廿廿的手,“我怎么都没敢想,你竟成了我的小嫂子!原本,我以为你要当我侄儿媳妇的!”
廿廿含笑道,“可公主还是固伦公主,我只是皇子侧福晋,我是不是按着品级,还要给公主行礼呀?”
固伦公主品级视同亲王;皇子侧福晋品级为世子嫡福晋——只是如今世子、长子等爵位已经不再封了,便只能视同郡王嫡福晋。
十公主便笑,“我汗阿玛说了,自家人关起门来只行家礼,这便只有嫂子和小姑子,没有什么固伦公主、皇子侧福晋的劳什子了!”
十公主说着还故意给廿廿蹲了一个,吓得廿廿赶忙给扶起来,“我可不敢!”
七岁进宫,到如今,都是她给十公主行礼行惯了,这冷不丁反过来,她可扛不起。
两人说说笑笑着,叫晚一步走出来的点额看着,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自古以来,难相处的不仅仅是婆媳关系,何尝就没有嫂子跟小姑子的关系呢?更何况旗人家从小就重视姑娘,姑娘回门那都是“姑奶奶”。
便是上桌吃饭,回门的姑奶奶可以跟老人一起上炕入席;儿媳妇却得在地上站着伺候着,等小姑子跟老人吃完了,才能轮到儿媳妇吃。
故此点额这当嫂子的,却也每每在十公主面前不能不退让一层。
可是眼前着廿廿与十公主却能亲热成这样,完全不像是嫂子与小姑子之间,倒像是从小的姐妹一般。
也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侍读的情分,便是天长日久的陪伴,连一般的血脉相连的姐妹、姑侄都比不上,更何况是外来的嫂子了。
“嫡福晋?”
倒是廿廿先瞧见了点额,赶忙收了笑,端正了衣冠,上前来给点额行礼。
点额忙一把给拦住,“好姑娘,从打你小儿的时候相见,便莫名感觉与你就有缘分……今儿你便是我亲妹妹,这都是咱们前世修来的,今生注定互相陪伴,可千万别多礼了。”
点额扶着廿廿起来,看着她笑,“本是得了通禀,就跟十公主一同出来迎你的。可是我身子弱,走几步就喘得不行,倒迎你来迟。妹妹万万恕罪则个。”
廿廿红了脸,忙道,“大福晋千万别这么说!大福晋的身子,我这些年在宫里自也是明白的,若我知道大福晋要来迎我,我是万万要拦着大福晋的!”
点额含笑道,“叫姐姐吧……你叫我‘大福晋’,可别忘了骨朵儿妹妹去,倒容易听混了。”
廿廿自乖巧改口,“福晋姐姐在上,小妹给福晋姐姐请安。”
点额又给扶住了手肘,“快别多礼了。走,汗阿玛等着呢。你这大礼还是留着给汗阿玛请安吧!”
进养心殿后殿,见了乾隆爷,廿廿满脸的矜持和惶恐。
就仿佛,头一回这么近地见到乾隆爷去。
乾隆爷更是正襟危坐,一张脸沉得跟水儿似的,没半点笑模样,也没任何特别的神色去。
待得廿廿行完跪拜大礼,乾隆爷也只是淡淡道,“嗯,行了,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