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十四日吴百朋得知消息,立即整军东进延平府,到七月二十二日和数万贼军对峙,再到今日八月初一,已经是十七天了。
仅仅十七天,未满四十岁的吴百朋已是两鬓微白。
十七天,约莫四分之一的福建省陷入贼手,汀州府、邵武府大半沦陷,仅有数县勉力支撑。
最让吴百朋痛苦而担忧的是,建宁府也没能逃过一劫,虽然府治所在的建安县仍在,但贼首萧晚率军南下……其他的都不怕,就怕萧晚去捅戚继光的屁股。
几路信使都已经派出去了,吴百朋对如今的局面一筹莫展,没办法,城外的贼军就像牛皮糖一样,黏到手上就甩不开。
吴百朋并不担心脚下的南平县会被城外贼军攻陷,虽然贼军凶悍,但吴百朋麾下数千兵丁是以他从浙江带来的武卒为骨架构建,战力虽然不能和戚家军相提并论,但也称得上一支强军。
这几日,吴百朋数次亲自率军出城,几番交战即使不胜,亦能从容避入城中,但张琏麾下数万之众,一败再败也不推走,拖的吴百朋难以回军。
“中丞大人,留末将守城,大人率军沿闽江往东。”一员将领低声建议。
吴百朋微微摇头,“如若南平城破,延平府难以支撑,延平府位于全闽最中,一旦贼军拿下延平府,东面福州府,漳州府、兴化府、泉州府尽皆难保。”
那将领也没话说了,虽然福建省以福州府为首府,但从军略论,延平府才是要地,四通八达的水路最为关键。
其他的不说,一旦南平城破,贼军就能沿建溪而下入闽江,顺流而下攻戚继光背部。
吴百朋如今已经能确定,叛乱的张琏必然是早有准备,和倭寇一定有勾结,因为闽江未被截断,南平县和福州府一直有军报往来就在数日前两股千余倭寇从福清、长乐两地登陆,显然是刻意缠住了戚继光所部。
所图甚大啊……吴百朋叹了口气也是城外的张琏都已经称帝了!
那将领也叹了口气,恨道:“看看城外贼军营地乱七八糟,只不过仗着人多势众……大人你看!”
众人抬头看去远处烟尘弥漫,人喊马嘶,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奋力厮杀,笔直向着城墙而来。
吴百朋拿起望远镜细细看去惊呼一声“狼牙筅!”
“是戚总兵?”周围将校大喜过望,狼牙筅是戚家军的标配,军中无人不知。
吴百朋皱眉看了眼城外乱哄哄的贼军,已经有贼首指挥分出数百人盯着城门了,但更多的人不分前后只顾向着那数十人的小队冲去,场面混乱不堪。
“开北城门选两百甲士绕行突袭。”吴百朋冷笑道:“一刻钟后,开脚下东城门本官亲自去迎!”
很快,北城门处厮杀声连连两百甲士如下山猛虎将毫无准备的贼军击溃沿着城墙绕向东城门。
吴百朋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接过侍卫递来的长刀,笑道:“尔等闽人,可曾听闻东南钱砍头?”
“扫帚星?!”
从浙江跟来的侍卫笑骂道:“扫帚星那是倭寇那边叫的,也的确是倭寇的扫帚星,没听说过浙江那五座京观吗?”
福建指挥司参将连连点头,“如何不知钱展才之名……中丞大人,外间是钱家护卫?”
“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吴百朋大步下城头,笑道:“择人严苛,操练需勤,每日肉米,赏银颇丰,最关键的是,器械均上品!”
城外这片贼营首领是和张琏誓血为盟的张公佑,这个做了很多年的土匪头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支只有三十人左右的小队,虽然对方人少,但真的没办法打!
长长的狼牙筅顶在两头,两侧以藤牌相护,超长的长枪不时刺出,队列整齐,前进有序,显然不是普通的武卒。
最关键的是,就算仗着人数优势扑上去将阵势扰乱片刻都没用,贼兵手中的刀枪除非砍到士卒没有铁甲保护的地方,否则只能听到几声钝响,然后被对方的长刀毫不留[第八区]情的砍倒驱逐。
这样的装备,已经超过很多官军中层将领了,此次南下风险颇大,钱渊如何会吝啬,几乎将括苍山中的作坊产出搬空了。
不过就一刻钟的工夫,已然死伤遍地,张公佑恶狠狠的指挥手下扑上去,就算不能破阵,熬也要熬死你!
但就在这时候,隐隐听见南边传来的惨呼声,张公佑一个激灵找了个台子跳上去,南侧那边已经是一片混乱,无数丢下刀枪甚至锄头、镰刀的手下正在四处乱窜,数百官兵沿着城墙向这边杀来。
还没等张公佑反应过来,一直紧闭的城门突然大开,穿盔戴甲的吴百朋拔刀出鞘率先出城,数百手持长枪的兵丁冲出城门。
“梁生,梁生!”
梁生随口应了声,手持长枪捅翻一个冲上来的贼兵,心里琢磨还真像俞大猷说的那样,贼兵大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户,战力根本无法和倭寇相比……就是人太多了,多如蚂蚁!
侧头看了眼,梁生眼睛大亮,接过盾牌护住身侧,空出手来的王义取下背后的长弓,略略瞄准。
“嗖!”
一声微响,站在台上眺望战局的贼首张公佑带着背心处的长箭,一个跟头摔落。
战场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然后贼兵大哗,轰然四散,有的向营地涌去,有的向北狂奔,也有的丢下手中刀枪蹲在地上。
“久闻钱家护卫头领王义一手好箭,去年上虞大捷,亲手射落倭寇大旗,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吴百朋大步走来,口中犹赞叹不已,王义丢下弓箭,笑着迎了上去……梁生在后面偷笑不已,他是知道的,那次王义是偏了靶,气得把长弓丢的远远的。
“中丞大人……”
吴百朋用力拉住要下跪行礼的王义,“都是老相识了,展才最不喜跪礼,走,先回城!”
“梁生也在……”吴百朋侧头一眼扫去,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展才尽遣精锐……浙江巡按,不可越境。”
梁生行礼道:“中丞大人,少爷未入闽,如今在温州府永嘉县,不过钱家护卫大都入闽。”
吴百朋瞳孔微缩,低声道:“可有援军?”
王义看着正抱头鼠窜的贼众,吩咐护卫队加快脚步,回道:“俞总兵调任南赣总兵,三日前入闽。”
顿了顿,王义低声补充道:“贼首萧晚已然南下,先攻屏南,再攻古田……”
“什么?”吴百朋大急,“俞志辅来得及救援吗?”
不由吴百朋不急啊,古田县地理位置太过重要,境内古田溪直通闽江,这意味着萧晚攻克古田,就能直取戚继光所部之背。
梁生笑道:“大人放心,戚继美所部已然进驻古田县城。”
“戚继美?”吴百朋松了口气,“展才这是稳坐中军帐,轻摇鹅毛扇啊。”
戚继美从一介把总短短几年因战功迅速爬到游击将军,几乎每一战都是在钱渊麾下,东南都将其和卢斌、杨文等人视为钱渊嫡系心腹。
梁生和王义对视一眼,都没吭声,这次还真不是少爷的主意,虽然少爷选中了戚继美,但却是宁波知府唐顺之最先看到戚继光可能的危局,在得到详细军报后选中了古田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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