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临时回了一趟平阳郡。
走水路,只需要几天时间。
有重要事情,他担心信件里面说不清,必须亲自当面同燕夫人商量。
急匆匆回到平阳郡,初一见面,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他就急切地说起要紧的事情。
“陛下恐怕命不久矣!”
此话一出,可谓石破天惊。
燕云歌的表情立马变得极为严肃。
“此事当真?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胡先生微微一躬身,正色道:“不瞒夫人,就前几天,陶太后竟然趁着朝议之时,冲上金銮殿,公然宣称皇帝命不久矣。
那个场面,学生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却听在场的人形容,仿佛差一点就要爆发一场宫变。
事后,皇帝下了封口令,不许往外传,金吾卫也在四下行动。
学生颇费了一番心思,才从一位当日有幸在金銮殿的官员口中得知此事。
学生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耽误,又怕信件在路途上出现意外,故而亲自赶回来禀报夫人。”
燕云歌眉头微蹙,“此事千真万确,不是有人胡说八道?”
“学生再三确认,此事千真万确,不可能有假。听闻,这事过后,陶太后就病了。陛下下令,陶太后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娘娘修养。”
燕云歌一拳头砸在桌面上。
她掷地有声地说道:“陛下自幼就是个病秧子,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常听人说,他寿数有限,恐怕活不了几年。
还有人说,他能活到成年,已经是奇迹。后来二姐姐嫁给他,他看起来除了身体虚弱些并无大碍。
我还以为有人以讹传讹,他的身体情况没有外界传言那般严重。
如果陶太后说的是真的,近两年,陛下的一切反常举动,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他要彻底平息国本之争,扫除对皇子的一切威胁。三位郡王是威胁,陶太后何尝不是威胁。召石温入朝地决定,也有了解释。”
“夫人,如今我们怎么办?陛下如果真的命不久矣,那么陛下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皇子登基铺路。他已经下旨召凌长治班师回朝,同时召石温入朝,还要再次启用崔植崔大人。学生以为,我们得早做打算。”
燕云歌沉默不语,眉头紧锁,显然她也在挣扎犹豫。
“目前,我们正在对北梁用兵,加上各郡都需要足够兵力驻守,兵力着实有些吃紧。”
“夫人是想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吗?”
“本夫人知道你想说什么。趁着陛下命不久矣的机会,悍然出兵南下抢占地盘。陛下为了稳固朝堂,为皇子铺路,恐会选择和谈。只是,冒然让萧逸从北梁撤兵南下,会打乱所有的部署。”
胡先生紧蹙眉头,“夫人当真要放弃这个机会?还是说,夫人为了皇后和皇子外甥,甘愿放弃这个机会。”
燕云歌目光一聚,显得格外凶悍。
胡先生心头一哆嗦,赶忙低头认错,“学生无状,说错了话,请夫人见谅。”
“本夫人最后一次强调,同南魏的关系,不要将皇后和皇子牵扯进来。皇子一日未登基称帝,他就不在我们的名单内,记住了吗?”
“学生谨记。学生只是替夫人感到不值。”
“没什么值不值。有所为有所不为,本夫人是个有原则的人。你和马先生之所以投靠本夫人,不就是因为本夫人做事有原则,从不牵连无辜。若是本夫人突破底线,岂不是和刘章一样。你还会甘心替本夫人奔走呐喊吗?”
“夫人教训的是,是学生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胡先生诚恳道歉。
他在燕云歌面前自称学生,其实他年龄比燕云歌大多了,已经是奔四的人。
他前面几十年数次碰壁,毫无建树,又遭遇刘章暴政,才使得他下定决心来到平阳郡投靠燕云歌。
马先生和他的遭遇差不多,唯一幸运的是,马氏家族支持马先生的决定。
胡先生则是孤身一人南下投靠,显然家族对他的决定是反对的。
燕云歌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
但是在广大世家心目中,依旧不承认她,不认可她。
最大的因素,可能还是因为她是女子。
世人对女子有偏见,堂堂大好男儿岂能屈居女子手下做事,丢人现眼。
情愿在刘氏父子手底下苟延残喘,也不肯替燕云歌效力。
对此……
燕云歌从不强求。
她要的是心甘情愿跟随她的人,而不是有二心的人。
别人不肯投靠她,她就自己培养人才。
目前看来,她的路子是对的。
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这话任何时候都是至理名言。
她最终选择放弃皇帝萧成文命不久矣这个大好机会,不肯出兵南下,不仅胡先生觉着可惜,马先生也觉着可惜。
纪先生却很赞同。
“夫人能恪守承诺,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大气度。”
燕云歌苦笑一声,“此事传言出去,外面的人恐怕都会笑话本夫人是个蠢人,放着大好机会不利用,偏要苦哈哈去攻打北梁。”
“夫人何时在意过外人的看法。夫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只要不后悔,就没什么可惜。”
“多谢先生!我并不后悔这个决定,我是担心萧逸会有不同的想法。”
“夫人放心吧,公子他是宗亲,南北不曾统一之前,在他眼里,北梁才是真正的敌人。而且,正如夫人所说,南魏在天下人心目中是正统。我们冒然出兵南下,等于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声,不利于将来的计划。”
“先生言之有理。”
“老夫所说一切,夫人早有成算。夫人想开些。”
“我会的。”
皇帝萧成文命不久矣的消息,燕云歌没有瞒着母亲萧氏。
事关二姐姐,以及外甥和外甥女的前程,母亲萧氏应该知道真相。
“怎么办?”
萧氏很慌乱,猛地一听说此事,她顿觉六神无主。
“皇帝真要命不久矣,你二姐姐在这之前从未插手过朝政,皇子又年幼,她如何能稳定局面?
恐怕满朝堂的文武百官,就能将他们母子生吞活剥。
而且,她上面还有一个陶太后,以及一个仲太后。这两位太后,犹如十万大山压在头顶,如何得了!”
“母亲莫要忧心。我们能想到的问题,皇帝岂能想不到。除非他不管身后事,否则他一定会替二姐姐以及皇子扫清所有障碍。否则,三位郡王怎么会接连出现意外过世。”
平阳郡主萧氏脸色一白,“你是说,三位郡王的死,都是皇帝的手笔?”
“如今看来,他的嫌疑最大。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加上国本之争轰轰烈烈,三位郡王只有死,才能彻底平息国本之争。为皇子继位扫清障碍。”
“这……那我,若我不提出北上祭祖,三位郡王会不会还活着?”
“不可能!他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
萧氏扭头,偷偷擦拭眼泪。
她叹息一声,“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指责皇帝,好像没立场。替三位郡王可怜,好像也没立场。哎……”
“母亲莫要叹息。凡事往好处想。”
萧氏摇头,“陶太后是你二姐姐避不开的坎。皇帝如果过世,以陶太后的手段,拿出孝道,就能死死压制你二姐姐。
皇子年幼登基,更是毫无反抗能力。光是想一想,都替你二姐姐担心。
你二姐姐需要可靠信任的人在朝中支持她,皇帝宁愿召石温入朝,都不肯召你或是萧逸入朝,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值得你二姐姐信任吗?”
“母亲误会了二姐姐。我想在召谁入朝这件事情上,二姐姐应该没有什么发言权。此事,应该是陛下的决定。很明显,陛下情愿召石温入朝而不是我,因为陛下不信任我。”
“为什么不信任你?说起信任,石温更不可信。”
萧氏忧心忡忡。
石温是她女婿,然而她从未信任过石温。
一个野心勃勃,挟布山郡王想谋取利益的权臣,离着乱臣贼子,造反兵变就差一步。
燕云歌耐心解释道:“石温毕竟做过丞相,在朝中还是有点面子,也压得住场子。用石温压制凌长治,这步棋并没有错。
而我,一个女子,召我入朝,我能压制谁?朝中谁又会听我的吩咐?
我在朝中毫无根基,又是女子,说起来好像很可靠,可以帮助二姐姐。实则,在朝中,我的影响力连石温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萧氏急切道:“你怎么可以妄自菲薄。这些年,你的建树有目共睹。朝臣视你为威胁,由此可见你的影响力已经非同一般。”
燕云歌郑重其事地说道:“母亲,我在平阳郡和在朝堂,是不一样的。我在平阳郡,我就是地方权臣,是财神爷,所以朝堂对我猜忌防备。
一旦我进入朝廷,成为朝臣,那么我就要遵守朝堂游戏规则,我的影响力顷刻间大打折扣。而且,陛下已经有了决定,我也不打算插手此事。”
萧氏慌乱,“你二姐姐怎么办?一个陶太后就让她喘不过气来,满朝文武的逼迫,这是要逼死他们母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