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秋实镇虽无“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般的旷古美景,但秋雨戳洗之后,天蓝如镜,地似秋萍,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清风山上,清风观中,槐树下的石桌旁,陆长生在和许秋毫对弈。
棋局此时已被黑白二子大致布满,黑攻白守、犬牙交错之间凶相毕露,只要有一个不小心,便是杀局。
二人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手中棋子总是慎之又慎的放下,却总是不见提起。
立在二人一旁的花生眉头紧皱,既为此间凶险感到艰难万分,又难免会尝试着将自己代入其中。
黑白二子皆是半寸不让,如胶似漆一般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彼此之间偶有勾连之势,便被对方无情切断,不吝半分!
棋局进行到这一步,在花生看来,这已不再是对棋艺的考量,只剩下了自身固执的坚持。
而显然,无论是陆长生还是许秋毫,都并无半分退意。
半晌之后,陆长生又是一子落下。
许秋毫眼前一亮,似早有所想,手中一子毫不犹豫的放出。
“许兄......”
“哈哈,陆兄还想故技重施?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不等陆长生说完,许秋毫便是大笑出声。
下了这么久,可算能让他赢一把了!
“这次倒没故技重施......”陆长生将声音故意拉长,拿起一枚黑棋,随后道:“不过是卖了个破绽罢了。”
一子落下,许秋毫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棋盘之中,黑棋五子已然相连!
那之前在陆长生猛攻之下许秋毫暂且未曾顾忌到的死棋,此时却逆转了局面。
“承让了。”
面上云淡风轻的说着,陆长生心中也是捏了一把汗。
五子棋的套路就那么多,只要悉心钻研一会儿,先出手的便是必胜。
哪怕将棋局下满,至多打一个平手罢了。
想着做人不能太过分的道理,陆长生每次都让许秋毫先手而行。
输得次数多了,许秋毫便也把握到了精髓之处,陆长生想要取胜便是越加的艰难起来。
每一步下去,都是套路与心智之间的考量。
奈何到最后,还是他棋高一招,最终险胜!
“这......”许秋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长生最终落下的一子。
步步思量,小心慎重,但最后竟还是没能逃过败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许兄短时间内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已是殊为不易了。”
陆长生指着那已快要被黑白二子占满的期盼,满脸是笑的开口。
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是轻微的嘲弄。
所谓的朋友,如果不能挖苦不能说重话不能开玩笑,那未免也太无趣了一些。
不出所料,闻言许秋毫大大的瞪了陆长生一眼,不服道:“你这规则委实太过简单直白,若是走正统围棋,未尝输你。”
“哈哈。”陆长生干笑两声,终于是将自己的嚣张气焰收敛了三分。
五子棋他颇为精通,但围棋......抱歉,规则我都不知道啊!
“许兄切莫觉得这五子棋简单,越是简单的规则越是要小心为上,一个不慎满盘皆输。”陆长生强硬的将话题拉了回去,意有所指的说道。
“没错。”
站在陆长生身后的花生连连点头,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连她都忽视掉了那不知何时布下的疑阵,却让陆先生最终一子落成胜势。
许秋毫看向那已快要被棋子落满的棋盘,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总算是承认了这一点。
随即,许秋毫便是立刻收整白子,兴致勃勃的说道:“再来一局!”
下了这么久,一把没赢怎么能行?
再来一次,这次肯定赢。
“咳。”陆长生干咳了一声道:“花生来吧,同一个人下的太久未免会显得有几分乏味。”
“别想跑路?”许秋毫盯着陆长生,半步不让。
他只差一点点就能赢了,虽然屡战屡败,但也屡败屡战,此时虽未得胜局,但气势正盛,如何能让陆长生跑了。
“我还有事儿呢。”陆长生连连摆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你能有什么事儿?”许秋毫便要上前拉住他。
一大早还在下雨的时候,陆长生就让李置身和熊二跑出去帮忙了,不然也不会闲到拉着他非要玩五子棋。
“我......”
“陈道生,求见小道爷!”
陆长生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给打断了。
声音自山下而来,哪怕相隔百丈,传入他们耳中也不见半分微弱之色。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陆长生喜上眉梢,当即随手一挥,覆盖半个山巅的云雾某处便是收束了起来,山中突然多了一条直通道观门的小径。
陆长生并不是白蛟,所以那些云雾自然也不是货真价实的云雾,而是陆长生利用物藏之法凝结而成。
“好吧。”许秋毫收起棋盘,也淡了下棋的性质。
玩闹归玩闹,真有事的时候,他自然不会非要陆长生作陪才行。
山脚下,看着眼前这一条直通清风观前的云中小道,陈道生不禁眼前一亮。
竟然这么容易就能够见到小道爷?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无论如何,既然正好碰到了,说什么也得与小道爷见上一面再做打算。
深吸了一口气,陈道生沿着台阶步步向前。
清风观观门已开,但即使隔着院墙,也足以看到在秋日仍旧青翠傲立,其间点缀朵朵如明亮星辰般槐花树。
沁人心脾的香味传入鼻尖,让人心神平静。
脚掌落在青石阶上,每一步都有轻微的会响声隐没在小径周围的雾气之中。
陈道生拾阶而上,最终在清风观观门前站定,拱手微微一礼,朗声开口道:
“在下陈道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今日前来,望得小道爷点播,不求前程,旦求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