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能否一统,非一言可尽。龙君又何必在这小小道观之中倡言天下之事?”陆长生说道。
傻子也看得出来龙君已经生气了,显然龙君看大乾非常不爽的。
但对面坐的那位青狐陆长生也绝无半点讨好之意,他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说到底,无论是大乾还是大靖,这天下到底是谁的,跟他都没啥太大关系。
倡言天下事,反倒更像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哈。”
龙君反倒是被他给气乐了,“大靖万年国祚,屹立豫州,国泰民安。如今大乾逆势而上,到了你这里,反倒是惠及天下的好事了?”
“大乾以武力取而代之,为霸者之事,自可称王。此为人间更迭之事,无以论对错。”
“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大乾国号定下之后,首次颁布旨意便欲使得万民识千字、晓四时、知节气,无论如何去想,此仍是教化天下之举。想必便是大靖也难出其右,龙君认为可对?”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陆长生干脆也不藏了,痛痛快快的把想说的说一遍,万一等会要被龙君砍了,话却没说完那也太憋屈了。
“难不成没有大乾国令,天下便不识千字,不知节气,不晓年月?”龙君盯着陆长生,质问之音直冲云霄而上。
“非也。但龙君可知人间事?纵然十里一街,仍与世相隔!清风观在秋实镇,秋实镇的规矩与洪县的规矩便不一样了。”
“洪县比秋实镇更富有,到了别人的地方,都得听人家的。”
“但洪县在秋野郡之中又不过是寻常一县,哪里超凡脱俗?秋野郡自然是郡王之言更高......”
“千字、节气、年月,无非只是一个概念。其珍贵之处便是要让天下人认同,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声音让人无法反抗才行。”
“荒唐!”
龙君拍案而起,“规矩与否,便是要因地制宜。难不成我东海水波的规矩便理所应当要让大江大河尽数遵守?”
陆长生同样不甘示弱的站起身来,手指观外,“龙君此言差矣。规矩并非皆是定数,但却需有定数。杀人者何罪?作奸犯科者何罪?若是名门高俊所做此等之事,又是何罪?潮州与豫州所行之律法,便是规矩。”
“但若潮州之人在豫州行恶事,是以潮州之律法,还是以豫州之律法来判刑?”
“这天下或许不需要一位共主,但却需要规矩。对龙君而言,凡尘俗世间的规矩又何须在意?可对天下苍生而言,有可行可判,可明可查之规矩却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陆长生微微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大乾可否做天下共主,终究是要让天下人来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兵将再多也不过是千百万之数,百官白僚却有万机要理,治天下与打天下,大不一样。”
“大乾有一统天下之心,可否行得天下之事,却非一眼可看。如今大乾初立国号,所颁国令可称惠济苍生,龙君认为可否?”
陆长生直吐心言,毫不相让的说道。
“陆先生高见。”
青狐羽扇轻摇,道韵流转开来,使人平心静气,也压下了龙君的三分火气。
“若以陆先生所见,大乾下一步,当如何去走?”转瞬间,青狐再度问道。
“大乾若真有吞并天下之心,下一步便应当书同文、车同轨。天下所行之文皆属大乾之言,天下所行之道非乾道莫属。”
“六州之地,方言便有万万种,所书文字亦是千奇百怪,便是六州通达,如何能够安然处之?一统度量衡,非一统天下之辈难改!”
陆长生立刻说道。
这个问题可太好回答了,当初始皇帝咋做的?思路不错的前提下去做准没问题。
青狐思索片刻,只觉灵光大开,眼前迷雾散去大半,方才起身拜谢道:“受教了。”
“你的意思是说,大乾一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龙君身上的龙气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语气越发森寒起来,空气之中剑拔弩张的气势毫无掩饰。
“非也。”
陆长生再摇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能够坚持一以贯之、就能做到不忘初心,坚持到底,才能善始善终。
眼看龙君要发飙了,陆长生语调更快了几分,“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便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大乾今日冠天下以霸,亦可惠及天下,当得明君。可若无外患,便有内忧。天下一统于大乾,亦可崩于大乾。”
“消灭了尖锐的批评声,温和的批评声都变得刺耳了。消灭了温和的批评声,连沉默都变得居心叵测。当沉默也被消灭时,夸赞的不够卖力就是一种犯罪。”
“便是六州都何其浩大?以龙君之能,可勘定一州之事,明辨万言,知情善任?”陆长生问道。
“一州有数十郡,一郡之地有数府,数府之下县、镇无数......做一件好事很容易,一直做好事却何其之艰?”
“龙君若是想看大乾分崩离析,只待它尾大不掉,民怨沸腾之时便可。便纵有明令,令出朝堂则改又当如何?入郡则异如何?入县则无如何?”
“如今大乾所颁国令惠及天下,天下人始知大乾。变故也不过是刚刚开始,究竟是善是恶,不在你我,不在大乾,而在民心才是。”
一口气说到口干舌燥的地步,陆长生方才缓了一瞬。
“那依陆先生所见,如何能安稳天下人?”青狐又问道。
“使民知其所思,知其所求,知其所取。”陆长生说道。
“便是圣人都难以做到这般地步。”
青狐苦笑,微微摇头。
“教化天下之事非一时之功。若真想知晓天下事,便要让天下人去看。要让天下人去知晓朝堂之事。如今大乾颁布国令,到潮州需何等时日?”
“到秋野郡需何等时日?再到这小小的秋实镇,又要何等时日?这般时日之差,民众只知其上而不知朝堂,便是皇帝御令,又哪里比得上乡绅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