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路并不好走,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山路湿滑。
潮州多雨水,特别是盛夏时节,三天两头下场雨都是常事,雨幕说来就来,迅疾无比。
白蛟还问询过陆长生是否要将那雨幕遣散,以天生行云布雨之术影响天时,对白蛟来说并不难,被陆长生给拒绝了。
此刻山间的土腥气颇浓,味道称不上好闻,反倒是小道四周的树木越加的葱茂了起来,倒也算是添了些许景色。
一路上赵有成都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无非便是来的人乃是县里的军爷,叮嘱许秋毫态度一定要恭敬,不可冒犯等等之事。
陆长生哪里不知道赵有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有成不敢明面上叮嘱他,便通过这种方式传输着一些东西。
陆长生倒是不觉得冒犯,反而有些好笑。
凡俗之中规矩极多,哪怕这个世界的规矩已经稍显少了一些,但更加森严。
军人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是极高的,连普通人都知道仙人、妖邪的世界之中,来自于身边的安全感大抵便是自军中所得。
赵有成虽然絮叨,但倒也没有多少惧怕之意,更多的是一种尊敬。
面对赵有成的攻势,许秋毫无奈的点头应声,当目光相对,看到陆长生眼中的揶揄调笑之意时,哪里还不明白陆长生已看穿了一切,却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这种事情他都已经习惯了,也只能越加的言明律己,不负苦读,但心中究竟有没有想法,却是难说的。
还好清风山并不高,哪怕赵有成一路絮叨,也始终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到了山脚下时,陆长生明显看到许秋毫那松了口气的表情。
赵有成也终于意犹未尽的说道:“......大概就是这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军爷就在前面的茶肆里坐着,咱们快走吧!”
赵有成心中还是很有点数的,军爷如此着急,他自然是不敢怠慢。
所以一路上他下山的步伐也颇快,大雨湿滑的山路并不好走,以赵有成那下山的速度,不小心摔一跤没有个把月是起不来的。
说白了,赵有成心中还是有些慌乱。
毕竟军爷的表情太严肃了一些,他生恐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要征兵打仗——如果态度好些能够挽回一些东西,他不介意将自己的姿态放在尘埃里。
“里长请。”
陆长生点头应声,给赵有成吃了一个定心丸,“我们都记下来了。”
“辛苦小道爷了。”
赵有成连连点头,现在可不是谦虚的时候,当仁不让的走在了最前方。
他知道陆长生是有本事的人,越有本事的人越喜欢出头。
若是喜事还好,若是祸事,怕是要将老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就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也不介意做个小人。
如今他已六十余岁,里长也做了几十年,今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待得自己化作黄土之前,秋实镇始终能够安安稳稳。
这样回归地下,见到列祖列宗,见到昔日的父老乡亲,也当得上一声问心无愧。
人老成精,他不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许秋毫不是一般人,无论是气度、风貌,还是学识,皆是上上之选。
这样的人,穷乡僻野之中是无论如何都养不出来的。
可那又如何呢?
这样的人为何会跑到秋实镇这样的地方来?
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
秋实镇并不缺一个私塾先生,无论这位私塾先生是谁都无所谓,能教人读书识字便是。
所以赵有成始终不待见许秋毫,他始终希望许秋毫自己走掉,无论去哪,别呆在秋实镇就行。
可惜的是许秋毫宁愿自己盖房子都要留在秋实镇......面对他刻意刁难的“考核”,都刻意想办法完成。
实在无奈之下,赵有成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他名为有成,这辈子也没做出来过什么真正值得骄傲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有,大概便是他在位里长这么多年里,秋实镇始终没有过什么大的祸事,邻里乡亲也称得上和睦。
如今他已经老了,“有成”二字,肯定是担不起来了。
希望这辈子就这么无风无雨,无浪无忧的过去便是最好的事情。
在走向茶肆的路上,赵有成不断的想着这些。
人越老,好像越喜欢想些之前的事情。
希望这种安稳,不要就此打破。
无论如何祈祷,该走的路还是要走完的。
路边一间没几个人的茶肆之中,两个身披铁甲,腰间仗剑的军爷端坐在那里。
哪怕一眼看去,便能看出气氛的严峻,也难怪赵有成的心中那般忐忑。
“军爷,镇里的两位私塾先生,我都带来了。”
临到阵前,赵有成反倒是压下了心中的忐忑,脸上堆砌出炽热的笑意,满是讨好的声音隔着大老远便能听到。
“嗯。”
左边胸前有一缕红缨,约莫四十来岁的军爷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许秋毫和陆长生,当下不由微微一愣。
人靠衣装马靠鞍。
无论是许秋毫还是陆长生,气质都是远超凡人的。
许秋毫一袭白袍,丰神俊朗,剑眉如勾,双目充满生机活力,哪怕只是站在那里并未言语,也难免会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虽说许秋毫是读书人,但或许是秋实镇半载磨砺,使得他身上并无甚轻浮之气。
这一个多月来,始终与陆长生交流,原本心中的一点积郁之气也已散尽,便越发像是一块美玉一样惹人注目、风度翩翩。
至于陆长生,初看一下好像并无甚奇特,除了太过俊美了一些之外。
但仔细看会儿,便好似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凝神静气的力量,青衫遮身却掩不住那挺拔身姿,目如深潭、长发如瀑,似从天上来。
这样的两个人,想不让人注意到可实在太难了一些。
与这两位相比,赵有成活像是哪个山窝里蹦出来务农一辈子的老农民,委实不太像一镇里长。
看到军爷的目光始终眨也不眨的盯着陆长生和许秋毫,赵有成心中暗道不好。
自己一路上都在叮嘱着这俩人不要多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不要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谁想这俩人是老实了,军爷又看上了?赵有成心中有些惶恐。
怎么办?在茶馆等,挺急的!
“这两位......”
在赵有成的担忧之中,那胸前有红缨的军爷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