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的液体缓缓流入喉中,有一种别样的热烈感塞满了胸腔。
林晨本不想喝酒,奈何盛情难却,还是陪着牛井小饮了几杯,闲聊了几句。
时间过了这么久,想必当初自己并非什么特使的事他也已经知道了,可他只字不提只是豪饮大笑,好歹免了自己一番尴尬的解释。
这老牛粗中有细端得是个妙人,也无怪乎真如海会派他去驻守京都这等要地。
有心去套些有关凝渊剑的信息,可一想起李唯失去理智后的模样,估摸着她也没给人家带去什么好的记忆,便只得转而问起了此次回江州的目的。
而说起此次回江州的原因,牛井不禁放下了酒杯,唏嘘感慨。
真门主耗尽一生心血所建立的临渊门,终于有了继任之人!遂临渊门身处各地驻守的执事堂主也应召返回江州总舵,参加立少主相关的事宜。
这事听着简单,可细一想下来,临渊门可是统合整个南方武林的代表,能与九霄宫相抗衡的势力,如此势力册立少门主,跟那老皇帝册立太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立雪是我们几个门中老人看着长大的,这丫头虽然生性凉薄,但对我们这些长辈却向来都很尊敬,自大小姐过世之后,门主便整日郁郁寡欢,直到将她收入门下,门主这才有了些盼头,将一切心血倾注在了这个弟子身上,她也争气,小小年纪便在娥之墟演武大会中崭露头角,得了重霄七杰之名,哎,可要真说有什么不好,就是她那太不服输的性子……”
说到最后,牛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林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这常立雪自得了重霄七杰之名后,不似其他人一样活跃在江湖中,反倒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听过她半点事迹。
他虽然有些感兴趣,可到底没有说出口,毕竟这是人家门内之事,他也不好多问。
至于牛井口中的大小姐,指的便是真如海的女儿了吧……
不知为何,提起此人的时候林晨心跳莫名的漏了半拍,许是喝的酒有些后劲,那时他心中竟有些暖洋洋的。
牛井喝完酒便告辞离开了,他们有要事,林晨自然不会挽留。
再回到客栈时,樊士霆两人早已不知去向,他也懒得多问,只当是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了。
“李侠士!别来无恙!”
“张兄这是……”
“沧浪山,长长见识去。”
“哦,决云啊……”
不止是酒楼,连这里进进出出的人议论最多的都是关于神剑‘决云’的话题,三人不过在楼下驻足片刻,便有不下五六批人想来投店,只可惜三人来时便要下了最后一间,他们也只得另寻住处了。
“呼…如何,林大哥要暂缓去易剑阁的计划吗?”
进了房间刚关上门,玉娘便解开衣襟,从那片性感诱人的锁骨旁将一条长长的白布条缓缓的从胸前拽了出来,待上衣彻底涨开这才甩了甩肩头的长发,深深的舒了口气。
只不过剐蹭之间,方才的红晕又回到了脸上。
色情!
不过这丫头最近越来越容易害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十九太过肆无忌惮的原因。
“没关系,我早已想过了,若这‘决云’当真举世无双自有一流武者或大势力去抢夺,我无欲无求实力低微,他们怎么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林晨也不知是不是自嘲,示弱这方面他从来也没虚过谁。
“林大哥倒是自知的很。”玉娘呛了他一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在她看来,所谓‘神剑出世’少不了易剑阁在其中煽风点火故弄玄虚。
令人忌惮的利器必然是有的,否则易剑阁主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做出这么大的阵仗。
与其藏着掖着被人觊觎,不若大大方方的拿出来,选一位强者或者一方势力,如此既抛出了烫手山芋,又卖了一份大大的人情,同时也让易剑阁名声大噪后全身而退,而提出这一石三鸟之计的人,定是个思维清晰,顾全大局之人。
为达成目的,他们需要林大哥这样的围观之人,自然也会承担保护他们的责任。
可问题是……人们真的会甘愿让一柄‘神器’轻轻松松的落入一人手里吗?
这人的仇人怎么想?敌对的势力又怎么想?
武林人士对敌所仰仗的亦不过三样东西,内力、武学以及兵器,任何一样的差距都足以影响拼斗的结果。
若真是削铁如泥,凌驾一切的神兵,又与九霄宫主的寒玉真诀有什么区别?
争抢,杀伐在所难免,待一切尘埃落定,那些死去的,失去的,又有多少会算在易剑阁的头上?
真的担心纷争,就该在利器出世的时候将其销毁才是吧。
可惜如今大势已成,易剑阁也只能……
玉娘下意识的多想了几步,心中念及九霄宫主便下意识的将目光望向了十九,却见她方才听了林晨的一番话,坐在床边轻抚着林晨送与她的无双剑,眉眼含笑,仿若看着什么无比珍惜的宝物一般。
看着她这番举动玉娘不由的莞尔一笑,心中亦想到了最佳的解决方案,只要将那决云剑交到武林中无人敢惹的绝对强者手中,一石三鸟,即可达成……当然,这人绝不会是十九,此刻她只是自己的妹妹而已。
可她已乘着风口浪尖飞上了九霄之巅,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护她周全呢?
玉娘一时之间陷入了深思之中,坐在桌旁拖着香腮,看着十九愣愣的出了神……
沧浪山域位于烟州东部。
此地物产丰富,群山围绕,山路条条官道开阔,山下大江静流,水路交通也异常发达,外加上与数座城市连通性极强,这里便成了烟州之地最大的中转地域之一,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即使身处这样的地方,易剑阁亦能在这寸土寸金之地寻得一块清幽宁静的山头建下宗门,以供弟子在最优厚的环境中悉心修行,其财力与势力显然都非寻常宗门所能比拟。
易剑阁分为武宗与器宗,武宗顾名思义便是以修武为主,是剑阁的武力担当,器宗则主要学习冶炼一途,打造兵器,铸造护具,随后将护具兵器贩卖给江湖人士,以此获得利润。
所以剑阁的易字并非容易的易,而是交易的易,林晨将它理解成一个铁匠铺总体上没错,只不过这是个庞大的,有组织有底蕴的超级铁匠铺。
其所铸兵器多为精品,颇受江湖人士追捧,尤其是顶尖匠师所造,更是一兵难求,有时候甚至会引发小规模的抢夺。
要说为什么……
行走江湖,实力便是一切的根基,多一分实力,兴许哪天便会在一场拼斗中存活下来也犹未可知。
想活命,需要理由吗?
“叮!嗤”
火光肆意的一锤之后,剑胚浸入水中发出一声轻响,随后便冒出了青烟。
房间不大,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器具与冶炼的设施,人站在其间也不显得拥挤,此处主人竟意外的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与他那粗犷的外表着实有些大相径庭。
房中的男人莫约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半白恣意的披散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则用一根小绳绑了起来,赤着上身,全身的肌肉紧绷着,不是特别爆炸,但意外的匀称却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曲线。
当然,粗人到底是粗人,与外表无关。
“操,累死老子了,不过就是份贺礼,用的着几天不眠不休的连夜赶制吗?老子特么刚刚闭关出来也不知道让老子休息休息,上次干这种吊事还是为了打造朔夜,娘希匹……”
铸造到了一个阶段,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他丢开夹剑胚用的钳子,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一边喘气擦汗一边不住叫骂着。
埋怨的话语中没有对象,但显然是意有所指的。
然而还没等他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完,一道清秀美丽的身影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何宗主若真有不愿,不如由莲耶将这番话告知师父她老人家如何?”
“别别别!”似乎听声音就知道了来人是谁,他一改方才怒火中烧的模样,转过头来面向女子的时候竟是一脸的和蔼可亲,搓了搓手赔笑道,“你看,你师父她最近要应付那些武林人士已经很累了,这会儿再因为这点琐事去打扰她,呃,多不好!”
名叫莲耶的女子却不吃这套,上前来看了看剑的完成度,这才冷声继续道,“话都叫你说了,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才会这般辛苦。”
“明明是大家伙一起决定的,怎的现在全都赖在我身上了……”何宗主不满的小声嘟囔着,待看到她柳眉微挑瞪了过来,又赶忙换成满脸和蔼的笑意,心中却仍是忍不住的吐槽。
这师徒俩,一个吊样!
“罢了,看进度应当还赶得上,这几日聚到此处的人还少,试剑大典之前应该来得及将贺礼送到江州。”莲耶提起剑胚若有所思的说道。
何宗主闻言抓了抓他那根小辫似的胡子嘿嘿一笑道,“嘿,要我说,咱直接把决云送上九霄宫,我看谁敢说半句闲话。”
莲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从前为临渊门铸了朔夜,现在又将决云送予九霄宫,如此两头倒的行径,叫江湖上的人怎么看易剑阁弟子!?”
“我这不是也在想办法吗……”何宗主委屈巴巴的嘟囔了一句,便没了声音。
见这半老不老的老头一副小孩子似的模样,莲耶轻叹了口气,也没了继续数落的心思。
她当然知道,其实何宗主说的也未尝不是一种方法,可问题的关键是……九霄宫主好像失踪了。
这个传言从数月前发酵到现在,大概率已经被证实了,至于前些日子从烟州离开的那个,八成也是个假的。
据她所知,早些年凌宫主开始行走江湖时,每到一门派便会与那里的掌门切磋一番武学,自然,受益的往往是当地的掌门,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所有人都害怕凌琼,却又无比的想要接近她的原因。
与天下第一探讨武学,不能有所进益就有鬼了。
但相对的,凌琼如此武力之人却愿意为了些不知名的武学在各地奔走,若不是个武痴,便是有什么目的,不得不从百家武学中寻求破解之道,绝不可能在那驻地里对所有江湖人士避而不见的。
她只是进行了一番简单的猜想,却不知如果凌琼在此,必然是会大大惊异于她的聪慧,因为这番猜想……竟对了十之八九!
没有猜出来的,也只是她想破解的那份心劫……
“何宗主还是加紧些吧,待人多起来,说不得试剑大会要被迫提前的。”
莲耶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剑胚提醒了句,转身便要离去。
“慢!”何宗主看着她的背影,却好似看到了别个,眼中有些恍惚,心头一动便下意识的开了口,将自己之前一直疑惑的问题抛了出来,“妮子,你如此聪慧,当初给她的,当不是眼前这个进退两难的对策吧?”
一声疑惑,灶中的火焰熄了,莲耶停住了脚步。
半晌,火堆中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她知你,敬你,爱你,那是你一生最得意的东西,即便她知道有更好的方法,却仍是选择了眼前这个。”
莲耶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何宗主一人,看着门外稀稀疏疏的落叶发呆。
她说的话点到即止,他却一下子都听明白了。
许久,也许没多久。
拉风箱的呼声猛地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亦在不久后继续再山林间回荡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