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为白头岭。
隐于群峦,不见得多少雄奇险峻,但峰顶草木不生,山皮裸露,有乱石无数,白日见之,宛如老翁白头,是以得名。
夜幕之下,一道人影踏着满地碎石,落脚无声,漫步而行。
俄而。
这人纵身跃上一块青石,抬头望着这漫山的碎石山岭,停住了脚步。
“阴煞之气缠绕不散。”
裴楚负手立在青石上,低低自语了一句。
这白头岭于他眼中,整个山顶似笼罩着一层宛如蒙蒙白雾的阴煞之气,这等浑浊气机,寻常多出现的在深涧幽谷,阳光终日难以晒到,而白头岭,山不见高,在山顶之上还能出现这样的场景,原因不言自明。
叮叮——
踏踏——
正当裴楚在打量着这处白头岭的乱世堆时,忽而有山风微掠,一个红彤彤的小灯笼自远处飘了过来。
打灯笼的是一个绿衣侍女模样的少女,容貌清秀,眉眼含笑,踩着小碎步,走到裴楚面前,脆生生地问了一声:“这位小哥,可是迷了路?”
裴楚看着这绿衣侍女,忽地笑了起来,点头应道:“正是,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绿衣侍女微微侧身,似有娇羞,轻声说道:“天黑路滑,不便行走,小哥不如去我家中住在一夜,主人最是好客,明日再行离去。”
裴楚从青石上跃下,拱手行礼,“正合我意,且劳姑娘带路。”
绿衣侍女含羞低笑,转身前行,身姿妙曼,娉娉婷婷。走几步路,不时还回头望上裴楚一眼,双眸似有一泓秋水荡漾,撩拨于人。
裴楚大袖飘飘,跟在其后,不徐不缓地慢慢走着。
顺着乱石堆走了一段,不多时,眼前景物渐渐变了,前方山顶边缘出现了有一栋大屋,朱甍碧瓦,颇为富丽。
裴楚站在这大屋前台阶前顿足脚步,随意地轻轻踢了一脚旁边伫立的一个石狮子,脸上再次挂起了浅笑。
嘎吱一声,前方绿衣侍女在已然推开了大屋的朱红大门,打着灯笼站在门前,冲着裴楚招了招手,“客人,请进。”
裴楚轻轻颔首,拾阶而上,大步迈了进去。
大屋堂前,雕梁画柱,有绫罗帷幔,虽不见十分富丽,却也有几分堂皇之气。
绿衣侍女引裴楚在堂前左侧的一处矮几上坐下,又奉上了茶水,言笑晏晏道:“客人,请用茶,我家主人尚未归来,暂且稍待。”
“不急不急。”
裴楚淡然笑笑,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
这一瞬间,侍女纤纤玉指或有意或无意地触碰了一下裴楚的双手,一触即收,再抬头,眼含秋波,娇羞可人。
裴楚神色平静,接过茶杯后,打开看了一眼,又悄然放下。
不骄不躁,静静坐着。
过了片刻,那绿衣侍女似乎感觉有异,又俯身走到裴楚身边轻声问道:“客人可觉得烦闷,想看歌舞么?”
“还有歌舞?”
裴楚眉眼微抬,似有诧异,再次露出了笑容,“且一观之。”
那绿衣侍女轻轻拍了拍手掌,当即有三个穿着红白紫衣的曼妙少女,款款走入堂前。容貌身段,皆是不俗。
那绿衣侍女又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琵琶,坐于裴楚身侧不远,轻轻弹奏了起来。
琵琶声似间关莺语,又如幽泉咽流,嘈嘈切切,凝声不绝。
堂中三个少女,随着琵琶之声,玉步轻摇,长袖曼舞,身姿交错间,玉臂舒展,香肩半露,翩跹似蝶。
一颦一笑,似有媚眼飘飞,又有勾魂之态。
裴楚眼看着舞蹈,耳听着琵琶声,脸上似露出迷醉之色。
不论前世今生,这样近距离的欣赏一场水准不低的歌舞,都从未有过。
更不用说,如此香艳勾魂。
只是——
裴楚心中又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享受,唉……”
……
山麓。
杂乱的草木之中。
五六头毛色驳杂的豺狗隐于草堆中,远远望着一处狭窄的小道,口中涎水横流。
小道上,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响起,一头大白猪晃动着身体,夜间行走在这漫漫山林中,仿若信步闲庭。
大白猪一边晃悠悠地走着,一边口吐人言,似自言自语。
“唉,我这离了白中乡,又要到哪里去?换一个村镇,可不一定就待见我。前几个市井都差点被人捉了去吃肉,唯独这白中乡赶上了发大水,我才过得自在……”
大白猪自语间,逡巡左右的几头猎豺似按捺不住,悄摸摸地溜了下来,凑到到了大白猪的身后。
其中一头个头稍大一些的猎豺,呲牙裂嘴,猛然跃起,朝着大白猪的臀后位置似就要撕咬过去。
这是山中豺狗捕杀大型猎物惯用的招数,莫说是七八百斤的大白猪,便是千多斤的老牛,甚至是熊虎,稍一不慎,着了道也得被其分而食之。
“唉哟,好畜生……”
正自言自语的大白猪似才感觉到身后的豺狗,受惊一般的跳了一下,肥壮的身体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忽然前蹄支撑住身体,后蹄猛然抬起狠狠踹出。
呜呜一声低咽响起。
那被踹飞出去的豺狗叫唤了两声,躺在地上眨眼间便没了生气。
其他几头豺狗见状,登时一溜烟的远远跳开,也不走远,似忌惮这大白猪的,又有几分不死心。
大白猪对于那几头远远观望的豺狗也不在意,反而继续低声自语起来:
“方才那小道士要去找那长虫的麻烦,也不知会不会吃亏,只是那长虫可不太好对付,哼哼,我才不是打不过呢,就是……唉,还是回去看上一眼吧!”
大白猪又慢慢转动着身体,昂了昂头,望向方才的来路,继续絮叨道:“那些沦为长虫口粮之人我是没见着,也管不了,可那小道士虽然扯我尾巴拽我耳朵,又踢我屁股,我到底撞见了,若是看他送死,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而且,小道士看着挺厉害的,万一那把长虫给打死了,唉唉,也是不妙……怎地这些麻烦事老让我遇上?麻烦麻烦……”
大白猪发了一通牢骚,忽而前蹄在地上刨动了两下,口中再度念念有词,肥硕的身躯突然往土里一钻,消失的无影无踪。
唯有几头豺狗再度跑回来,看着那地面刨出的一个浅坑,呜呜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