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钓矶山上。
莫广伏在小庙外的墙头,仔细观察着庙内,寺庙之中,打坐的一共二十三人,一人方丈模样,穿着比其他僧人要稍好一些,但比之长安城里的那些大寺,仍然显得寒酸,其余二十二人的僧袍则更为破旧,和这个略显破败的院子倒是相配。
莫广仔细听来,僧人们在念着的是大般若经,而去不像是在诵经,而是方丈说一句,群僧学一句,经颇为难念,而群僧并不气馁,苦苦研读。莫广在京城许久,也与京城里的佛寺僧人有所来往,听得出,这些僧人在学的是大般若经当中的校量功德品,讲的便是外道恶魔欲来寻求佛的过失,帝释念诵般若使外魔退却的这一部分。
莫广再仔细观瞧,院中群僧的头皮上,隐隐上有些发青,似是刚刚剃度不久的样子,而学经之认真,又仿佛有十分决心。在莫广看来,这些人如此怪异,所读经文又是如此不合常理,其中必有隐情。
正思索间,莫广耳朵一动,忽听得身后声响,忙回头看,却见方才下山去的那个和尚,不知何时已返回来了,正在树下悄悄靠近自己,见莫广回头,立马飞身而上,两手一错,一掌拟虎,一掌作鹰,脚尖两踏已登上树梢,向莫广抢攻而来。
莫广也不犹豫,上前两步对攻,他心里算的明白,若是稍有延迟,来者开口出声,这庙里可是有二十多个人的,他可保不准这里面有多少人会武功,还是尽快制服对手为先。
两人这一照面,都是抢攻,都是快招,僧人虎掌势大,鹰喙锐利,进招虚实相生,有法有度,但却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打法,神情也是十分焦躁,似是要立即分出胜负。莫广则是施展擒拿功法,也是一掌一爪,不断制住僧人的手脚,且不断进逼对手面部、咽喉、前胸各处,让那僧人不敢有一点怠慢,只要敢出声呼救,内息一散便免不了落败之势。
眨眼之间,两人贴身短打已过了十余招,莫广看得出僧人的招式路数,仿若真的是与虎相搏,又有猎鹰袭扰,自己稍有不慎,便难免皮开肉绽,下手十分狠辣,绝不是修佛之人的招数。而那僧人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的招式也是法度整齐,出招之际只是为了制住自己,不许自己呼救,并无杀心。
两人都洞察了对手的招式,于是那僧人当先发难,他明知莫广没有杀意,于是放手一搏,欺身上前,虎掌正面猛突,逼得莫广后退一步架住,而后明明身在摇晃的树杈之上,仍是敢于起脚进攻,他身形一矮,一手向下撑住树枝,两脚连环猛踢出去,他已算定莫广出招不狠,这招一出,莫广接得了一两招,却接不得三四脚,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差也是将他踢下这树枝。
莫广也看出对手变招,接了虎掌一拍,后退一步,又见那僧人不要命似的两脚飞踢,当即自己也抬脚相抵,身形斜向向后一仰,手向后扶在大树主干,也是连环两脚对踢而出,两人在树杈上硬是对了两脚腿法,内力一震,莫广手上发力一推,一脚点树枝,顺势再出一脚,而僧人却被震退一步,翻身向后,却不料翻身落地之时,树杈摇晃,一脚没站稳,正赶上莫广一脚踢来,僧人没得办法,脚下无从闪避,只得两臂交错,使一个金钟罩的架势,硬接了这招,奈何脚下立足不稳,一击之下,“砰!”地一声闷响,那僧人竟翻身掉了下去。
莫广也是没料到这一下,他原本准备了许多后手的变招,但见僧人掉落下去,他不敢怠慢,也飞身而下,一则他不清楚这人身份,这么从树上摔下去,非死即伤,若是误会了反倒不妙,二则若是僧人安然落地,大声呼喊,自己可就糟了。
僧人坠落,莫广冲下,半空中僧人调整姿态,两人一前一后落地,没等僧人站稳,莫广便落在他身旁,自上而下点中了他脖颈之上,僧人抬手向上一掌,却被莫广手臂一格,扭身反手又点中其腰间。僧人上半身立时动弹不得,但却仍不服输,一边抬腿踢起,一边开口打算呼救,莫广看出了他的意图,侧身向前,以小腿顶住僧人大腿,同时一记手刀正打在僧人前胸,僧人一时气滞,只干呕出一声,随即向后倒下。
没等到他倒在地上,莫广便一手抓住他的僧袍,发力将其提起,转身向林中深处而去。两人打斗之处正在寺庙院墙之外,在此久留可不好,眼下最好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事情问个清楚再说。
莫广虽说手提一人,但行路却十分迅速,在深林中穿行没多久,便寻得一个隐蔽之处,距离寺庙距离够远,不怕有人循声而来,他把僧人放下,又点了他腰间几处,令其难以行走,再点前胸几处,僧人立即喘息起来,似是极难呼气,更是不可能大声呼喊。而后,莫广才解开僧人咽喉处的穴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僧人此刻气若游丝,但仍是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莫广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什么人,只是说道:“那座寺庙里面,都是你们的人,也都是最近才变成和尚的样子,你们特意到这里来,时间也并不久,是为了针对山下的人?你们是仇家吗?”
他话说的十分缓慢,两眼也一直直盯着僧人,他自己只知道翠烟阁的张堂主在这里上岸了,对于其人是否在山下完全不知,这么个问法,只是出言相诈,果然,当说到山下的人的时候,这个僧人的瞳孔有些收缩,表情也有些紧张了,以莫广在京兆府多年的经验来看,自己差不多是说中了。
那僧人仍是不回答,只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莫广凑近僧人,说道:“现在是我抓住了你,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才对。”
僧人听他这么说,干脆扭过头去,不再出声,莫广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道:“宁死不屈当然好,毕竟寺里还有那么多同伙,你不想当叛徒,对吧。”
僧人仍不说话,莫广继续问道:“寺里我一共看到了二十三人,加上你一共是二十四个人,为什么别的僧人都在学经,只有你要下山呢?我看你的确贩过柴,想来也过过苦日子,可你在寺里那些同伙,我可看出有一点像是过惯了清苦日子的样子。”
僧人被莫广问的有些烦了,说道:“打输了,杀了便是了,废话什么。”
莫广笑了,说道:“看来你有些气恼啊,你打输了,是因为你明明学的是名门正派的功夫,打的确实杀招,如果我没搞错,重山派的鹰虎掠山掌,可没这么多致人死地的打法,这么一个攻守两全的掌法,若是全拿来抢攻,自然发挥不出效果,但问题在于,重山派两年前便不再了,你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一说道重山派,那僧人不禁脸色大变,开口说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练的掌法,和重山派有什么关系。”
莫广在他面前蹲下身来,问道:“这么说,这里是素色堂张堂主的地盘,你是从重山派内叛逃出来,来到这里帮翠烟阁守门的咯?”
僧人立即破口大骂起来:“放屁!翠烟阁这种狗东西,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跟他们走一步!”
莫广看得出来这个僧人说的是真心话,站起身来,手指“啪啪啪”点在僧人周身各处,除了腿脚仍有不便,其余穴道已悉数解开,僧人颇为诧异,问道:“这……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广微微一笑,抱拳说道:“你既然与翠烟阁不是一路人,又是重山派曾经的门人,那想必我们是一路的人,你是谁的门下?”
僧人站起身来,满脸的不相信,问道:“你不说你是什么人,我是不会说的,你可能是翠烟阁的人,想要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莫广摇了摇头,说道:“我若是翠烟阁的人,那么大可就把你扔在这里,带人过去直接抄了这座庙,你说说看,我干嘛不这么做?”
僧人想了想,说道:“你害怕里面人数众多,你手下的人打不过!”
莫广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寺里就二十来个人,当年重山派有多少人,你在这里躲藏了一阵子了,难道不知到山下有多少人吗?”
僧人左思右想,最终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不说自己身份,我不会信任你的,你若当真是我们这边的人,说出来也无妨。”
莫广摇头说道:“我的名字,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和重山派没什么关系,只是若是我的名字被翠烟阁知道了,反倒要出事了,你不信任我,我对你的身份也只是猜测,不能说,不能说。”
僧人紧皱眉头,说道:“你既不说,我也不说,你放我走,我便不说你今日上山之事,咱们各走各的好了。”
莫广又摇头说道:“你下山之时如此警惕,不放心又返回山上,这么认真的放哨,岂有不向上报告的道理?不过嘛,放你走倒是可以,权当是我赌你们和我是一伙的了。”
僧人问道:“此言当真?”
莫广一摆手,说道:“当真,不过你回去之后,要跟寺里的人说,只说是长安城刘管家的人来这里找他们,就这么说,明白了吗?”
僧人默默记住,问道:“你便在此处等候吗?”
莫广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如果有人听明白了我的话,你们自然会来这里找我的。”
僧人点点头,反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莫广抬起手来,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则坐了下来,僧人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三步两回头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待到僧人从视野中消失,莫广也立即起身,从另一个方向向着寺庙而去,他可没打算真的信任这些人,只是待到这个僧人带着寺庙里的人来这里的时候,正是他潜入寺庙调查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