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江上,停有许多楼船,穿上挂有各式彩灯花带,乐舞之声自上传出,与岸上的灯火相互和应,琵琶若泣,筝弦若诉,连同江上的细雨水露,虽然让人倍感寒意,却也难掩船上的喧闹欢声。
船只本身不算有名,只是这平静江面上的诸多船只中的一艘,这么一个夜晚,这样的船只还有许多,楼船之间,往来着许多小船,将客人及各种所需物品运上大船,又将喝的酒醉熏熏的人送到岸上。
如此繁华之地,若是有钱,便可到最大的楼船上去,坐在最好的位置上,品最好的菜,饮最好的酒,听最好的琴,赏最好的景。如若钱不是很足,也可找一艘小艇,船夫在后轻划,两人对坐,小菜小酒,对月而酌,仍是一件美事。如若实在没钱,那倒是也可以在这些船上谋个差事,挣个小钱,若是谋到了大船上差事,船上人出手阔绰,小发一笔横财也是有可能的。
江州之地便是一块这样的地方,长江水运自此往来,许多客商为行方便,便在此置了产业,早年间此地有重山派在,势力颇大,客商们便将产业置于近山之处,这两年少了重山派,翠烟阁素色堂又神秘难寻,江州府附近便成了最繁华之处,比之下游的苏杭太湖也丝毫不差。
喧闹的江面之上,一艘小船靠上了楼船之中最大的一艘,船上人想要放下绳梯,却见小船并未停下,而是悠悠的绕了半圈,从楼船朝岸的一侧绕到了朝江的一边,船上的人懂得规矩,这样的开法,来的人必是不好露面的要人,于是心领神会地不做声张,只管准备接后面的来船。
小船来到对侧,一人立在船头,向上做了个手势,于是船上落下了几根绳索,绳头皆有钩子,绳身上挂有铃铛,那人将钩子勾在小船各处,接着晃动绳索,铃铛响起,楼船之上,十余名壮汉一起用力转动机关,不多时,便将小船整个吊了上来。
小船停稳,壮汉将机关卡住,便及时消失不见,待人都走了,楼船之内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便迎了上来,说道:“此处已无旁人,贵客还请现身。”
话音未落,船上便跳下一人,年龄不大,但锦袍玉带,一幅富贵打扮,上前递上一牌,说道:“是水坞的贵客。”
那女子见牌,马上心领神会,手指一处说道:“公子可走此门,在下告退。”说罢,便退走了出去。
船上下来那人却也没立刻过去,而是返回到小船上,将一人轻轻扶下,那人衣着就朴素了许多,若是细看,似乎腿脚也不大方便,此时正有些迷茫地看着这艘船,问道:“莫公子,这是何处?”
不必多说,这两人正是刚刚自江州府内逃出的莫广和庄瑞,这一路逃脱之时,每当形势不妙,便自会有人相助,故而非常顺利,也搞得庄瑞颇为不解,不过莫广也并未回答他,只是说道:“不必多问了,跟我走便是,还有人在等着我二人呢。”
见莫广不多解释,庄瑞也就不再问了,两人一道走向女子所指的那门,开门便是向上的阶梯,这楼梯颇为狭窄,两侧都有木墙围着,不论从船外还是船内都看不到,是一座暗梯,莫广扶着庄瑞一路爬上去,耳朵左侧听到的都是楼船内的喧哗嬉闹之声,虽说今日天气不佳,但看来顾客们心情都还不错。
楼梯很长,来到楼梯尽头处有一门,莫广打开房门,眼前豁然开朗,此处便是楼船最高处的房间,房间有两个门,一处便是从船舱内上来的正门,一处便是两人出现在的屏风一侧的暗门。此处装饰华美,灯火通明,各处以屏风隔断,功能齐全,不论饮宴或是安寝,或是提笔吟诗赏月,都可以满足。
庄瑞十分迷惑,正犹豫之时,莫广已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转过屏风,一人正端坐在桌案之后,独自饮着酒,一貌美女子在旁服侍,对面处,另有一女子正拨弄着一张古琴,高山流水,好生快活。
见莫广出现,那人立刻放下酒杯,跳将起来,两步上前拉住莫广,说道:“你可来了,怎么样,顺利吗?”
莫广笑道:“托您的福,这一路并无任何险阻,人也救出来了。”说罢,他转身招呼道,“来,庄校尉,来见见,这位便是长城水坞的吕成君吕转运使。”
庄瑞听了这名号,赶忙上前说道:“卑职见过吕转运使,多谢转运使救命之恩。”
吕成君连忙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救你的还是莫公子,我只是出了点小力,谈不上恩,来,别站着了,快坐,我这酒已经热好多时了。莲儿,给两位倒酒。”说着,他自己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示意两人先坐。
莫广和庄瑞也不再多客套,分别落座于吕成君两侧,叫莲儿的那位侍女为二人分别倒上了酒,端上小菜,而后说道:“少爷,人既是到了,是否要让下面把菜送上了?”
吕成君摆手道:“不忙,我们先谈些别的事,你先退下吧。”
“是。”莲儿说着,便退到了屏风之后,房间之内,只剩下了莫广他们三人及仍在拨琴的那女子。
吕成君举酒说道:“既是庄校尉已经救出来了,咱们也就没白忙活,来,先共饮此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莫广和庄瑞见状也一同举杯,一道将杯中酒饮尽,莲儿自屏风后转出,为几人添上酒。
庄瑞问道:“卑职有幸得二位相救,只是卑职这一趟实在是有颇多问题,不知吕转运使、莫公子,能否给卑职解释一二。”
莫广和吕成君对视一眼,吕成君开口道:“莫公子,还是你来说吧。”
莫广点点头,说道:“好,那就我来说吧,我是奉了欧阳公的命令来这边的,和你一样,查将军府下毒之事,只是我走的晚一些,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便快马来到了此地。一到这里,我便接到了待贤坊的书信,说是将军府把你派了过来,要我先找到你,只是我多方打听之下,却打听不到任何你的消息,加之那时出了许多意外,也有翠烟阁的人牵扯其中,我发觉形势不对,便先隐藏了下来。”
庄瑞叹气道:“莫公子你还是更明智一些啊,我初到此地之时,虽说也觉察到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危险,栽在了这江州的官府手里。”
莫广说道:“确实如此,庄校尉你是独自来的,将军府的人也帮不到你,察觉不到危险也不是你的问题,我在这里没找到你之后,便给长安那边发了信件,自己便藏了下来,好在消息送到长安,将军府便直接把你的所有消息交了过来,按着你的踪迹一查,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危险的事,我一个人在这边不好办,只好又去了一趟湖州找吕转运使相助,也亏得是有长城水坞在,事情才好办了。”
吕成君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道:“莫公子说话客气,我做的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若是你直接找到我的话,兴许庄校尉还能少受点苦。”
莫广说道:“您说的没错,若是提前知道您就在这江州城内,我也能少跑些冤枉路了。”
吕成君说道:“不过你若是没到我家水坞一趟,我姐姐的消息也带不过来了。”
莫广笑着说道:“是啊,总之有了长城水坞相助,我们才总算是查到了你的位置,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敢把你关在江州府的死牢里面啊。”
庄瑞问道:“这么说来的话,我在这边只查到了那个彦寻与翠烟阁有些关系,和江州府似乎关系不大,为何江州府的人要抓我?江州太守不是许阁老的门生吗?陆相的人怎么会牵扯在里面?”
吕成君摇头说道:“这你就错了,江州王太守虽说是许阁老的门生,但许阁老本人虽是陆相依仗的幕僚,但官不过正五品上,自己并无太多权力,这样的人,门生多半不会太认老师的。”
庄瑞眉头皱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江州府的确与翠烟阁有关系?”
莫广说道:“这倒也未必,据我所知,之前要在牢里杀你的那些人,他们并不是江州府的人,况且今年的江州府里,死牢之内并未有关过人,兴许是他们买通了狱卒,私自把你关在那里也是可能的。”
这话倒是让吕成君有些奇怪了,他说道:“哦?莫公子何以知之他们不是江州府的人?”
莫广说道:“并无太多证据,只是一些推断罢了。我自己是出身自京兆府的,对这些有一些了解,但凡是在府内当差的人,行事作风总有一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不论听谁的命令,行事总是拘谨且多心的,生怕做错一二,但这些人却不然,举手投足满是草莽气质,故而有此推断。”
吕成君听了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也有道理。”
莫广说道:“庄校尉,咱们说正事,你都查出了些什么?”
庄瑞正待开口,忽听得门外船仓内一阵喧闹之声,他和莫广一道看向吕成君,吕转运使自然也听到了喧闹,眉头一皱,说道:“莲儿,出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侍女莲儿起身出门,不多时便折返回来,说道:“少爷,约有二十余人在船舱内,穿着官府的衣服,要查咱们的船上有没有逃犯。”
庄瑞和莫广对视一眼,吕成君说道:“江州府这是糊涂了吗?敢查我的船。”说罢,他站起身来,对莫广两人说道:“两位稍等片刻,我去把这件事解决一下,棠儿,你随我来,莲儿,你继续为二位倒酒。”
“是。”两位女子各自听令,棠儿姑娘离开了琴弦,指尖微动,似是将什么东西收到了衣袖当中,莫广眼尖,将那东西看了个分明,却是几颗珠子,棠儿姑娘也注意到了莫广的眼神,对他会心一笑,长城水坞的看家功夫,便是认穴打穴,莫广摇了摇头,笑道:“吕转运使出手,自然事情很好解决了,庄校尉,咱们喝酒便是了。”
吕成君见他这么说了,也笑道:“这江州府里有人不识好歹,我也不能丢了这转运使的身份,两位如果愿意,那边的窗子可以看到舱内,给我当个观众可好?”
庄瑞仍有些犹豫,说道:“卑职……”话没说完,却见莫广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拉过庄瑞说道:“既是转运使说了,咱们听命便是,庄校尉,咱们窗边饮酒吧。”
吕成君大笑几声,转身便下楼去了,庄瑞只好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