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都给我瞪起来!千万不能放松警惕,只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回到京师后一个个都能加官进爵!”
夜晚,孙云鹤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成国公朱纯臣点起了油灯,桌上放着一张张写好的信纸,眉头微皱,有些忐忑不安。
自从他来了陕西之后,才发现了陕西的百姓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食不果腹不说,官欺兵压,卖儿卖女实在是太常见了,他们来到庆阳府十几天的光景,街边净是插着草标的席子,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女童抱着膝盖坐在上面,而他们的父母长辈就在身边,希望有人能上前问价。
而反观庆阳府中有钱有势的人家,各个大门紧闭,灯红酒绿,每日饮酒作乐,全然不顾他人的死活,虽然他们也没有义务去管,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他们。
压榨民脂民膏的事情遍地都是,报官无用,官官相护,百姓们没有出头之日,虽然远在东边的皇帝给他们发下了优厚的难金,但这些钱无一例外,都被这些狗官给夺走了。
更可恨的是,他们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将城门、各处要道封锁,只许进不许出,不让产生难民潮,一来二去,京师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绝望的气氛在城中飘荡,朱纯臣看着这一切,心如刀割。
大明,真的还是那个大明吗?他不止一次沉思,不止一次的质问自己,这还是那个高祖缠红巾起义,号民为天的大明吗?
读圣贤书的文人出入烟花柳巷之地,只知无病呻吟,摆些酸词楚语,一杯杯黄汤下肚,连孔子姓啥都不知道。
就连孙云鹤胸口也一直堆着口郁气,他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也做过鱼肉百姓的事情,但他不会将百姓逼上绝路,不会逼的对方卖儿卖女,他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做人的底线,如果人非人,跟畜生又有何异?
他也算知道为什么厂公会派他来保护成国公了,遍观镇抚司上下,他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跟自己一般遵守底线的人来了。如果换了他们来,恐怕没多久就跟那周顾然一般同流合污去了,焉为人子?
他推开房门,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房中,做到桌旁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后说道:“城门被封锁,咱们出不去了,而且最近院子附近有不少探子出没,咱们很有可能暴露行踪了。”
进城之前,他们也不知道城门被封锁了,进城之后只好找了个落脚点,可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一行人太过突出,跟周围格格不入,就算打着商人的旗号,也还是引起了庆阳府官员的注意,开始不断地试探他们。
孙云鹤负责防卫工作,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他很清楚,暴露,就是死,搬出魏忠贤都没用。
“还是没办法送出消息去吗?”朱纯臣脸色也不好看,他们被困在这里越久,身份越显得可疑,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唯一的机会就是持信物去求援,同时给朝廷送去消息,可他们连城都出不了,消息自不必多说。
“没有....”孙云鹤咬牙道:“对方这是想活活困死我们!如果咱们想要强行出城,那一定会被缉拿,城中守备将士足有三千,只靠咱们几十人手是冲不去的!”
“孙千户莫慌,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冷静应对。”
朱纯臣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也是没底,这次他的处境比起去年在汉中还要险恶,这陕西的官员敢如此嚣张,也是因为朝廷刚刚下令削藩,藩王们成了百姓,再无人能制衡他们,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如果是之前,他们也许还可以进王府寻求帮助,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王府。
困兽之斗是没有活路的,成国公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死在这里,他死了,再没有人会给陛下传信了,只要再过几个月,旱情一过,他们就可以解除封锁了,到时候百姓们的最后家底也都会落入他们手中。
柳先生发明的耐饥丸可是帮了他们大忙,耐饥丸本是朝廷赈灾的物品,现在被他们拿出来公开售卖,一枚一个大钱,便宜,又解饿。
难民们买不起昂贵的粮食,只能倾家荡产购买耐饥丸想要活下去,但耐饥丸岂是能长期服用的东西!身体无力,思维迟钝,饥饿感会一点点蚕食他们的理智,百姓们一直在恶性循环之中。
有句话说得好,工具无善恶,全凭人来定。
就算是一柄剪刀,放到恶人手中也会是杀人利器,朱纯臣深深的明白了这一点。
百姓们靠着耐饥丸吊命,只要能活下去,自然也不会做自寻死路之事,但他们只吃耐饥丸,离死亡也会越来越近。
如果没有耐饥丸,也许陕西的官员可能还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但这是耐饥丸的过错吗?亦或者是柳安的过错?
朱纯臣现在恨不得将这些尸位素餐之辈挫骨扬灰,但他做不到。
“算了,先吃点东西吧。”孙云鹤让人从门外拿了几张烙饼进来,城中的粮食价格极高,就算他们身上带了不少银子,也还是只能吃黄面烙成的干饼,好几天才能吃一次荤腥,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的话,孙云鹤生怕会发生异变。
虽然他带来的都是亲信,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但在这种穷苦环境下,谁也说不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没有什么胃口,你吃吧。”
朱纯臣摇了摇头,想他在京师的时候,美酒佳酿,玉盘珍羞唾手可得,现在只能吃干巴巴的大饼,倒不是他矫情,而是他身体已经有些适应不了了。
孙云鹤撕下一口大饼,硬挨着咽了下去,他没有劝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成国公吃不惯这些东西。
吃了几口后,他也吃不下了,只要不饥饿就行了。
“你们不吃了?这也太浪费了吧,小老儿就勉为其难的替你们享用了。”
一只老手忽然伸了过来,从盘子里抓走了一张饼,孙云鹤一怔,旋即大惊,抽刀吼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