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虽疼,却仍不减喜色。我该怎么说呢?能不屈不挠到这种地步,实在很了不起。我开始觉得对这个男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日后的交往过程中,我有了深切的体会。
“好啦!总之来交换礼物吧!先把各人准备的礼物聚集起来,再抽签决定先后顺序,各自挑选喜欢的带走。这个方法行吧?”
“慢着,豆腐脑男!”
高瀬骂人的词汇越来越丰富,或许也是落入旅人步调的证据之一。如真是如此,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相当讽刺。
“我根本没带礼物来。”
“就是说啊!学长,我们之前也没听你提过。”
大和就另一种意义上,也掉入了旅人的步调,看着高千的眼神已没起先那么拘谨。他带着品评的眼神对她一笑,又转向身旁的绘理。
“——对吧?”
“对啊!你突然这么说,我们也变不出东西来啊!佑辅。”
绘理的这句话,揭晓了旅人的名字——佑辅。
话说回来,绘理年纪应该比旅人小很多,说起话来却像个姐姐一般;但旅人似乎并不在意。
“我也是,以我现在的立场,”鴫田老师的心情原本好转了些,又变的一脸怫然。“别说要送了,应该要收礼才对。”
“啊,各位弟兄,不用担心,我也什么都没带。”旅人昂然说道:“所以等会儿大家一起去买吧!”
“去哪儿买?”高千低声说道,那声音仿佛威嚇着:要是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话说在前头,百货公司已经关了。”
“百货公司?学生和卑微的讲师哪能在那种地方买东西?太不自量力了。”
“真抱歉,谁教我是个卑微的讲师!”
鴫田老师的正式身份也揭晓了,原来他是讲师。
“说道学生和讲师的好伙伴,当然是超商啊!”
“超商?在超商买圣诞礼物?”
“没错。超商就够啦!是什么礼物不重要,就算是泡面、洗碗精、黑轮一根,甚至是家庭计划用品,只要包含了心意即可。要让地板塌了正缺钱的小鸭也买的起嘛!”
他的主张确实是堂皇正理,但列举的例子却有点问题,至少和圣诞夜不太相衬。
“家庭计划用品?”开口询问的——容我这么说——是看来没自行买过这类商品的鴫田老师。“超商有卖这种东西啊?”
“<有卖,毕竟那里本来是药局嘛!”
这是大学附近的超商名称,离我的公寓有点距离,所以我并不常去。这么一提,那儿确实有卖药。我不知道那里本来是药局,事后又得知<原是药局兼酒店,因此也摆有我平日爱不释手的各种酒类。
我们各自结清居酒屋的帐后,便前往<。高瀬嘴上虽然抱怨,终究还是著了旅人的道,一同前行。
虽然很同情她,但老实说,我有点感激旅人的强硬。纵使是以这么不寻常的形式,与高瀬共度圣诞夜仍是宝贵的经验,自然希望能多处片刻。就这点而言,要是她宣告回家,凭我一定无法阻止;但旅人却能以他天生的厚脸皮及三寸不烂之舌留住她,实在牢靠的很。
<的店面位于八层公寓的一楼,公寓名为<御影居,据说是<店长的父亲所有;那位父亲本来是酒店兼药局主人,现在退休管理公寓,店则交给儿子媳妇经营。虽然不知道旅人为何如此清楚,总之我们一路上听他说明这些来由,不久便抵达了<。
当时还差几分便是午夜零时,日期即将变为十二月二十五日,但<店内仍然灯火通明,满是看免钱杂志或买宵夜的年轻人。
我们正要进入,旅人却说了声等等,挡在店前。
“不可以一起进去,要一个一个轮流买。”
“为什么?”
“要是知道礼物是什么,不就少了期待的乐趣?”
“是、是!”
高瀬似乎觉得这种愚蠢的余兴节目还是趁早了解为妙,便打头阵迈向店内。
“喂!高千!”
“干嘛?”
“记得请店长包装,加上缎带喔!”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的。”
犹如自时装杂志走出的美女突然杀气腾腾地走入,使得客人与店员不分男女,视线全往店门口集中;这副景象从店外隔着玻璃窗,可看的一清二楚。
“……她真的好让我惊讶。”
绘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没人问她有什么好惊讶的,每个人都只是默默的点头。
“我是听过传闻,但实际上一看,比想象中还惊人。看她长得这么漂亮,都嫉妒不起来了。”
这话一半出于绘理的真心,同时亦是对大和不着痕迹的牵制。
“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哇哈哈!没错吧?对吧?对吧?”
“你在得意什么啊?佑辅。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现在还不是,”不同于高瀬,但在某种意义上亦属另一个世界的旅人大言不惭得教人佩服。“可是总有一天或投入我的怀抱。”
“我觉得不可能。”不知大和有无察觉绘理的牵制,竟带着对抗旅人的意识,插嘴说道:“因为人家都谣传她——”
“什么?”一谈到高瀬,似乎也引起了鴫田老师的兴趣;他犹如忘了地板塌陷之事一般,兴致勃勃。“谣传什么?”
“不,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她对男人没兴趣——”
“对男人没兴趣?什么意思?”
“说不定是女同志的意思。”
“哎呀?是吗?”
这话旅人似乎是头一次听到,但他并未受到打击,仍是一派轻松。“不过,这不重要啦!”
“怎么会不重要?学长。”与旅人相交时间比我更长的大和一脸错愕的说道:“假如是真的,就代表学长没希望了。”
“没这回事,不管性向如何,只要有眼光,就会知道我的好。”
一个人大言不惭到这种地步,反而教人想笑。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我本来很讨厌自信满满的人,每当见到对自己的言行不报任何迟疑与怀疑的人,就不禁想问他们的自信有何根据;这大概是因为我自己无法不带任何迟疑与怀疑过活,心生嫉妒之故。但旅人却不惹人厌,想来是由于这种自信已成了他的风格,甚或可说是种“才艺”。我渐渐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
不久后,高瀬回来了,手上拿着包装完毕并贴着黏贴式缎带花的礼物。
“好,下一个换你。”
在旅人的催促之下,我进入店内。想太多也没意义,我决定选择最为实用的食物;正巧,我在冷藏柜中发现了咖啡杯装的布丁。
杯子两侧印有拿着花的少女与抱着红葡萄的兔子,看来煞是可爱;吃完布丁后又可充当咖啡杯使用,就实用性而言,可说比一般的食物好要高。我立刻拿起仅剩的一个到收银台去。
可是——我付钱时突然想到,男人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礼物。假如是女性之一抽中倒好,不过绘理便罢,高瀬收到这种孩子气的礼物不见得会开心。唉,算了,也不必这么认真烦恼,反正只是个游戏。
我请看似工读生的收银员替我包装并加上缎带后,便走出店外;接着依序是绘理、大和、鴫田老师。最后则是旅人进入店内,每个人都买好了“礼物”。
“很好、很好,”旅人打开向店家要来的大塑胶袋,递向众人。“请把礼物放进来,签等到我家以后再做。”
看来第二摊的会场已经定为旅人家了。这倒无妨——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跑去,没关系吗?”
在大半个月都住在他家喝得昏天暗地的现在是难以想象,但当时我们还是初识,旅人毕竟又是学长,因此我多少懂得客气一下。
“没问题。我家有两层楼。”
听旅人这么说,我误会他是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更加担心增添家人的困扰;没想到他竟是租了一栋透天厝独自生活。
当时我尚未看到房子,也难怪心里会产生误解:莫非旅人人不可貌相,其实是大资产家的公子?然而实际前往一看才知,他家是地震若起铁定会头一个倒塌的“古董屋”,因此房租几乎是免费。
事后我才知道,酷爱呼朋引伴召开酒宴的他,是基于“服务精神”,才干脆在大学附件租了这座大房子,开放给学生当“沙龙”。这是他的个人喜好,自是无妨;只不过,“服务精神”、“沙龙”等词汇与单纯的酒鬼聚集所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好啦!放进来、放进来!”
就在众人一一将刚买来的“礼物”放进塑胶袋的那一刹那——
咿咿咿!一道犹如在耳畔紧急刹车的声音响起,但那并非紧急刹车。
是女人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