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养生堂,经过两次的扩大地盘,房舍已经达到能够收容五千余名孩童的地步。
如今虽然还未完全满员,但也有近四千名从京畿附近收容来的孩子。
再加上先生、管事嬷嬷、厨娘、杂役等,便是不算负责守卫的禁军将士,整个养生堂的人数也直逼五千。
四五千人,若是军队,都有能力攻陷一座大城了。
尽管养生堂的男女老幼不是军队,但是那么多人一起出动,还是第一时间在整个西城掀起巨大的风浪与声响。
两府占地再大,他们两三百人也足够看守了。
但是现在,整个宁荣街与宁荣后街,都被堵满了人!
人数,是他们的十倍还多。
倒不是说他们怕了,实际上,就算对方人多,然而一个个手无寸铁,别说他们有几百人,就是几十人,他们也不会怕,关键是……
“哇哇哇……”
一个还不满三岁的孩童看见那些拿刀的禁军将士,似乎有被吓到,忽然扑到抱着他的大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立马不知道带起来多少与其相类似的哭声。
于是,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变得诡异而另类……
正门前,韩之涣面色难看至极,看着面前抱着一个男童的青年男子,寒声道:“顾鼎臣,你这是做什么,想要聚众造反么?”
韩之涣以前跟着二皇子去过养生堂,所以认得顾鼎臣。
顾鼎臣对韩之涣同样没什么好感,他闻言嗤笑了一声,颠了颠怀中的孩子,又环顾着周遭数以百记的大小孩童,笑道:“韩大人言重了,顾某这个样子,像是造反么?”
“那你这是做什么?”
面对韩之涣的喝问,顾鼎臣不予更多的理会。
他抱着孩童,带着身边的人,缓慢而稳重的朝着前面走去。
他身边的孩子们虽有惧意,但是看见大先生走在前面,还是坚定不移的跟上去。
那些禁军将士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拦,只能任由顾鼎臣带着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一些小不点从胯下钻过去……
“百年以前,贾家二位先公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辅佐太祖建立这大玄万里江山。
可谓功名奕世,泽被苍生。
太上皇也曾有书亲题于贾氏宗祠之内: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陛下临朝之后,亦不断加恩于贾府。
圣人尚且如此,尔等缘何敢以区区鄙贱之躯,执兵戈践踏这尊贵的百年公府?”
顾鼎臣站在大门之前,正声喝问。
那些禁军将士闻言,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三分惭愧。
这是军中之人对开国元帅的崇敬,也是底层百姓对百年贵族的敬畏。
韩之涣冷笑道:“贾家勾结叛逆谋反,本官奉命缉拿,乃是国法纲纪!”
开国功臣府邸又如何?
大玄开国百年,除了极少数几家,那些曾经威名赫赫,荣耀至极的府邸,大多都已经只是空余名头,甚至已然消失在过往云烟之中。
祖宗余荫,绝非坚不可摧的附身符。
他今日,非要动一动这座百年公府!
“奉命,奉何人之命?”
“自然是齐王之命……”
“齐王之命?”顾鼎臣冷冷的看着韩之涣,语出惊人道:“齐王,有何资格下令抄开国功臣之家?!”
顾鼎臣说的义正辞严。
将臣子下狱抄家,那是帝王的权力!
因为二皇子等人忙着反制铁网山,所以尽管“朝廷”已经从二皇子口中得到景泰帝驾崩的消息,但是却没有腾出手来置办国丧。
以致于,现在京城百姓,大多数并不知道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
就算抛开景泰帝不论,上面还有太上皇太后!
二皇子没有资格将臣子下狱抄家!
当然,道理是这样,但是实际上现在京城就是二皇子做主。
不然,冯家一门,又何以惨遭屠戮?
“你……??反了,反了!”
韩之涣大声叫道:“陛下驾崩,自当是齐王继承大统!这一点,连朝堂诸公皆已经认同,只因齐王以大局为重,认为应当先剿灭城外叛乱,再议登基即位之事,故而如此!
反倒是你姓顾的,不过小小一名举子,先是聚众闹事,现在又对齐王殿下不敬,如此行径,与谋逆无异!”
韩之涣本来是想直接给顾鼎臣安上一个叛逆同党的罪名,只是顾忌他身后如此多的人,想要先将其喝退,待他处置了贾家之后,回头再慢慢收拾他。
顾鼎臣自然不会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周遭道:“齐王素有仁圣之名,但是如今太上皇与陛下皆不在京城,却纵容这等宵小之辈为祸京师,实在令天下士民齿寒!”
说完这一句,顾鼎臣看着身边那些稍大的孩童道:
“吾虽为尔等先生,却如尔等一般,深受贾总裁之恩德。
圣人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先报。
如今你们大哥哥家受此等无端谋害,吾等可坐视不理乎?”
“不能!!”
“不能!!!”
京师养生堂从一开始贾宝玉便没有把它当做一个单纯的养生堂。在他的构想中,那是一座区别于国子监、府学、私塾等的教育摇篮。
他要教授养生堂内的孩子不局限于四书五经的更多的知识,将他们从无法生存的孤弱,培养成社会各个方面需要的,能够引领时代前进的人才……
这是一项任重道远的事业,也是贾宝玉觉得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有能力也应该为时代所作出的一点贡献。
也是基于这些理念,才能让顾鼎臣这种才华斐然的士子,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座下小卒。
所以,养生堂虽然才成立一年,但是其中那些大一些的孩童,基本都已经能够读书认字了。
对于一些简单的道理,也有了懵懂而天真的认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对于刚刚接触到“光明”的他们而言,光明,显然更加珍贵。
因此,当大先生说他们的恩人,他们的大哥哥有难,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他们都涨红着脸蛋,毫不犹豫的跟着大先生,从养生堂,从他们的新家出来。
看着周围那些数之不清的人愈发整齐慷慨,韩之涣面目隐显狞色:“姓顾的,若是你再不带着他们离开,别怪我手下无情!!”
可惜,他的威胁,顾鼎臣丝毫不曾留心。
看着小脸通红,上面却充满坚毅的学生们,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不后悔提议将这些孩子们为质,来保护贾府。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是没有贾宝玉,这些宛若浮萍的孩子们,将来会如何。
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有了贾宝玉,这些孩子们的命运,都将会发生怎么样变化。
所以,虽然此举会让这些无辜、幼稚的孩子们陷入危险,他也这么做了。
他要让这些孩子的命运和贾宝玉牵连的更紧密。
先行者,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和风险才能开辟出新的道路。
只要贾宝玉活着,只要贾宝玉对这些孩子们的初心不改,那么,将来天底下会有更多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受益于这一项伟大的事业。
所以,孩子们,都别怕,大先生会和你们站在一起……
看着冥顽不灵的顾鼎臣,韩之涣彻底愤怒了。
“将贾家所有主事者以及女眷全部押入审理司,余者全部原地关押。在场但有敢阻扰者,皆以叛逆同党论,杀无赦!”
韩之涣面带狞色的下令。
审理司,是二皇子准予他成立的临时部署,负责稽查城内叛党。
章志城面色犹豫,他在韩之涣耳边小声道:“韩大人还请三思,若是杀了这些孩子,只恐对齐王声名有碍……”
章志城很担心,齐王可是素有仁人君子之称。
韩之涣如此行事,只怕齐王知道也不会答应……
韩之涣阴沉的看着他,冷冷道:“废物……!”
看章志城面色尴尬且难看,他终究解释道:“孩子杀不得,姓顾的那些人,难道你还杀不得?”
韩之涣才不相信,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能有多大的意志力?
只要一见血,定然哭爹喊娘的逃开……
章志城见韩之涣执意动手,不得已,只能悄然吩咐副将等人:“将那些孩子全部隔开,你们只管进去抓人,切勿伤及性命……”
于是,所有禁军将士成列行进,意图将堵住宁荣街的孩童们排开。
但韩之涣和章志城显然都低估了十来岁孩子的匪性……
见那些身着铠甲的官兵连刀都没拔出来,胆子大些的人,已经直接扑到他们身上去了,又拉又扯,连带着撕咬……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于是,虽然体格有异,但是面对十倍以上的孩子们,禁军们还是寸步难行。
宽敞的宁荣街道,很快便乱成了一锅粥的样子。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数十个刑部邢名司的差役整齐的立在这里。
一个捕快打扮的人快步跑到前方一乘官轿之前,附耳与田衡细说了宁荣街的情况,而后问道:“大人,我们还过去吗?”
天衡思索片刻,道:“暂时不用,你再去前面打听着……”
他是受了宗辙的指点,来对贾家施以援手的。
但是他内心未尝没有忧惧。
这可是明着与齐王一党作对,将来若是齐王登基,他田家前景堪忧。
如今听说数千京师养生堂的稚子围住了宁荣街,他倒是松了一口。
眼下这种情况,若是那姓韩的真的动手,造成无辜稚子的伤亡,齐王名声定然大为受损……
这可不是冯家……冯唐率兵围城是既成的铁一般的事实,抄了冯家没人敢多说什么。
真到了那时,又有好戏看了。
正想着,忽见七八骑从街头而来,田衡一眼看去,立马让人拦下。
“田伯父?你怎么在这儿?”
杜世荣跨马而来,看着像是做贼一样窝在这边的天衡,好奇的问道。
天衡笑着说:“京城有蟊贼犯事,我带人在此蹲守……倒是贤侄这急急慌慌的是要做什么去?”
杜世荣面色难看起来,道:“北静王让人把贾家围了,现在那专管生事的姓韩的又带了人过去,恐怕贾府有难,我得去看瞧瞧……”
说着就调转马头要离开。
天衡急道:“北静王爷和韩之涣都是替齐王做事,若是他们要为难贾家,你去有什么用?
据我所知,杜家与贾家无甚往来,贤侄何必为了贾家冒此风险?”
“我与贾宝玉兄弟论交,就算救不得贾家,也不能让姓韩的狗东西无端伤人……”
随意留下一句话,杜世荣已经远去。
原地,田衡颔首而笑。
旁人都说杜家虎父犬子,杜安樘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却是个不求上进,只知道遛鸡逗狗、声色犬马之徒。
但看他今日之举,却是颇有胆量和义气之人。
笑着笑着,天衡眼神忽然深邃起来。
若是部堂大人所猜测的事对的,说不定,凭借杜世荣今日之义举,杜家不至于绝后……
之前其实写了大篇幅的“致歉信”,但自己看了两遍,没发……
接下来时间应该充裕一些了,我会尽量在十章左右结束二皇子这一段,然后便回到红楼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