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闻梵音,岳恒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莫绍康的断念剑悄然归鞘,许笑然一步退出花厅。凝重肃杀的气氛因为那一缕梵音而消融。魏笑冲再三犹豫后一屁股坐下。
“末将酒后失德,无礼处还望大将军海涵。”
车行棋盘上,纵横无敌,但终归只是棋子。最大的局限还是棋盘。即为棋子,方寸间的规矩便不可逾越,相同阵营里,那帅到底还是最大的。魏笑冲到底还是吃的大赵俸禄,他可以不怕岳恒,却不能不在乎岳恒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代表的朝廷。当然,前提是那把椅子上的人还没把他逼到绝路上。
岳恒哈哈一笑,云淡风轻道了一句:今日聚饮乃是家宴,并非军帐,军候酒后醉言,何罪之有?刚才本将说要打军候的军棍也不过戏言而已。仿佛刚才潜流汹涌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魏笑冲闹腾这一出完全不在陈醉的计划内,但凭着岳恒的权变智慧和莫绍康的江湖老道,还是硬生生将事态压在控制范围内。将军府内化戾气为祥和。岳恒言归正传,开始依照先前计划好的说起劳军一事的细节。
将军府外,陈醉和叶鲲鹏把臂言欢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叶鲲鹏为表诚意,说起自家事滔滔不绝。
这世上有人爱江山,有人爱美人,有人喜欢青灯古佛常相伴,自然也有人最爱黄白物。商贾之道不入当世主流,士农工商排在最末,但叶鲲鹏却声称自己独爱这一道。
北地有财神奚无道,帝都有通四海的十三行,不管是养兵千日还是用兵一时,消耗的都是钱粮。越是精兵消耗越大。大将军叶斩养了一万龙骧铁骑,以前挂靠在西路军麾下弄些钱粮供给,再自谋一部分也就够了。如今离开大将军位置,这一万张嘴和四万条腿便只能靠叶家自己供给,着实不是个轻省事。
叶鲲鹏的兄长叶南冥官拜青州总兵,镇守归址城。那里是叶斩夫人陈氏祖籍之地。叶斩能统御西路军二十余载,与夫人娘家的雄厚财力的支持不可分割。叶斩的大舅子陈子辉是归址首富,人送绰号陈半城,创立的三叶堂主要做的是粮食和木材生意,陈家在归址城中也有钱庄布庄的门市买卖,但都不算成气候。尽管陈家对叶斩的支持是无条件的,但他们的财力毕竟有限,支应庞大家族的日常开销的同时,再养活一万龙骧铁骑,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目前三叶堂的当家是叶鲲鹏的妹子叫叶凤雉,年不过二十一岁,曾拜在怀古先生门下求学,号称商道天才。不过毕竟不是陈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商道宗师级别人物,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极尽所能也只是维持局面而已。
这位叶二公子说来说去终于说到最关键之处,离开了西路大将军位置的叶大将军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陈醉恰巧就有,不过这时候也不可能没口子的承诺。彼此都是明白人,话不必说透就懂得各自底线了。说完了关于银子的话题,叶鲲鹏又说起叶大将军当下的处境。
宁帝的旨意里,叶斩被任命枢密院副使,加太师衔,进爵一等公,不可谓不荣宠,也不可谓不施予厚恩,这样一个位置上,干好了便是权柄滔天的人物,干不好便只能做个浮生日日闲的清贵大臣。干好与干不好之间隔着个武威王。
按照叶鲲鹏的说法,他老爹想干好,但武威王显然不希望掌兵事大权的枢密院权力格局发生变化。没有足够实力,就算是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刀法宗师也不敢贸然进京。而这个实力除了指个人的武道境界外,还包括兵把子和钱袋子。
叶斩打算把一万龙骧铁骑留在甘州归址城,作为府兵,这个数目未免太多,不管有没有人从中作梗,朝廷都不可能如数划拨供给。一万骑的实数,能报上去十分之一就不错了。剩下的缺口太大,只靠陈家的财力支应是远远不够的。
陈醉认真听着,仔细看着,这位叶二公子还真是很有诚意与炼锋城结盟。他显然是非常希望促成叶家与炼锋城之间的合作关系的。为此甚至不惜登上自己这艘船,名为学习商贾之道,实际上却是想为这脆弱的合作关系上一道保险。
他没有明说,陈醉自然不会去主动说破,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将军府内,酒桌上正在讨论关于劳军的细节。岳恒既往不咎,魏笑冲没把握杀出将军府,更不想被岳恒拿住把柄扣一顶谋反的帽子,所以就坡下驴不为己甚。这厮的邪火被暂时压下,但并不表示他会一直隐忍。
讨论劳军的细节时,魏某人表现的并不热切,另外三人中,史文都明显很感兴趣,马桓和郎放似乎更看重物资分配的细节。
陈醉劳军,酒肉不计,粮食布匹甚至绫罗绸缎都不计其数。这些都是随时可以换成白花花银子的东西,对任何人都具备吸引力。为了离间四人的同盟关系,陈醉着实下了重注。
这四个人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当然不是蠢人。正因为不蠢,所以才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白来的物资不要白不要,为什么不要?就让这岳恒劳一次军,我等统御多年的大军就听他的了?岂非笑话!却是谁都没想过物资分配会分厚薄,岳大将军还提出了以军功定多少的方案。
文人重名声,武人重脸面。不患贫而患不均。矛盾的焦点不在自家得到多少,而在于谁得到的更多。
岳恒把分配方案一说出来,第一个心生不满的便是史文都。最得意的莫过马桓。郎放倒是对多少没意见,只是在看到他统率的越骑军所得还高过人数最多的屯骑军时,唇角还是不自禁的微微翘起。
魏笑冲不出所料的与岳恒唱反调:“难得炼锋城主一片赤诚热心,想来这其中也少不得大将军的面子,边军辛苦,趁着盂兰节劳军,此举正可以鼓舞士气,魏某是举双手赞成的。”又道:“边军戍边责任重大,四军各有防区,擅自集结有违西路军制,况且大军无事集结,虚费粮草没有必要,魏某以为只要把物资发到各个营头也就是了,让大军集合搞的兴师动众却大可不必。”
付出这么大代价,却连一个与众军见面收买人心的机会都不给。这老小子还真是要把事情做绝。不过他的话说的合情入理,可谓毫无破绽可寻。并且得到了其他三人的响应。
“这么说来,四位将军都认为因劳军一事便兴师动众擅自集结大军之举不妥?”
岳恒环顾左右,目光从四人面上扫过,点点头,干脆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依照魏军候的建议来办!”
“如此也好。”莫绍康起身道:“难得四位将军认可,莫某在此代表我家城主多谢各位赏脸,全了我家城主对劳苦功高的西路大军兄弟们的一片敬意,事不宜迟,几位稍坐,在下这便命人将物资送到北城外等候各位将军派人来领取。”
岳恒赞了句爽快,哈哈一笑道:“明日便是盂兰节,西戎汗国那帮龟儿子都要窝在家里斋戒沐浴,依照惯例,我西路军也会休整一日,莫先生代表陈城主送来这些酒肉,刚好可以让弟兄们过个肥节。”举杯又道:“岳某才具浅薄,本不足以担此重任,自从来到落日城主持西路军务以来,得蒙诸位鼎力相助,总算没出什么大纰漏,今日难得与几位将军把酒言欢,自当一醉方休,杯中酒,借花献佛,岳某敬诸位!”
相同时刻,落日城外,人欢马炸。
四军副将都收到了消息,各家的主将被大将军勾结外人扣押在将军府。早在岳恒来到落日城之初时,这四家便有默契,日后一旦岳大将军借官势压人,企图对四位主将做不利之举,四军副将便立即集合人马,以主将失踪军心不稳为由煽动军士假作哗变,逼迫将军府放人。
西路军四大主力齐聚城外,见刀如山,枪如林,耀武扬威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