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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大马戏团的住宿条件相当不错,普通员工住的是四人一间的宿舍,能够登台表演的演员便可住进双人房,若是能担纲节目主演,就可以单独使用一间房间,不管是单间双人间甚或是四人间,每一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卫生间,热水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供应,但能保证员工们每天都可以洗上一个热水澡。
小安德森为老鬼一行预备了五个双人间,师父当然要独自占去一间,甘荷甘莲姐妹俩自然是一间,罗猎和安翟还以为他们两个可以住到一块,却不想大师兄带走了罗猎,而安翟却跟了二师兄汪涛。
“我想跟罗猎住在一起。”安翟不知趣地嘟囔了一句,却换来了大师兄的一个瞪眼,吓得赶紧缩了脖子,乖乖地跟在了二师兄汪涛的屁股后面。
没能住在同一个房间确实有些遗憾,但却不能浇灭了罗猎安翟哥俩的兴奋之情。不单这小哥俩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四位师兄两位师姐同样兴奋。
房间明亮整洁,屋顶上垂悬下来的灯泡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两张铺着洁白被单的床铺坐上去软软的,和刚才在安德森办公室中坐到的沙发一样舒适,另一侧还有一排衣柜,衣柜的中间,镶嵌了一张大玻璃镜子。尤其是卫生间,更是让人惊奇,要不是师父有过交代,罗猎都不知道那洁白洁白嵌在地面上像个压扁了的脸盆后面还漏了一个洞的玩意居然是方便用的马桶。
大师兄赵大新则对洗澡用的花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左看看右看看,上面摸一摸,下边碰一碰,却始终弄不明白该如何使用,结果一不小心打开了水龙头,花洒登时撒出了一片水花,淋了赵大新一身。
一直呆在卫生间门口傻傻看着大师兄的罗猎禁不住笑出了声来。
赵大新凶巴巴转过脸冲着罗猎瞪了一眼,喝道:“笑什么笑?有本事你来!”
罗猎吓得吐了下舌头,赶紧退到了房间里。
终于搞明白了使用方法的赵大新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洗完之后,换上了干净衣服,便把罗猎赶进了卫生间中。但大师兄也是够坏的,居然不告诉罗猎那洗澡用的玩意该怎么开关又该如何调整冷热。
但罗猎并未被难住,刚才赵大新在摆弄那玩意的时候,罗猎早已经看出了门道。顺利放出水来,并将水温调整到冷暖刚好,罗猎这才犯起了难为,用什么洗澡呢?洗脸台上放着的那个很像是皂片的玩意那么香甜,会是用来洗澡的吗?
幸福只延续到了第二日天亮之前便戛然而止。
罗猎睡得正香甜,便被大师兄拧着耳朵拽起了床。“起了起了,打今天开始,要练功了。”赵大新早已经换好了一身练功服,看到罗猎揉着惺忪睡眼艰难地坐了起来,脸上不由显露出鄙夷之色:“还想睡是不?没关系,等一下两巴掌打在屁股上便不困了。”
待罗猎打着哈欠下了床,赵大新已经去到了门口,临出门的时候甩下了一句话:“五分钟,我只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之内,我若是没见到你的,哼!那你就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当着师父的面,罗猎尚且能看到大师兄的笑容,但背过师父后,大师兄始终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在火车上的时候,大师兄曾经对他说过,代师传艺,他只会比师父更加严格。
大师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师父就在旁边,但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而是点了点头。因而,罗猎对大师兄五分钟的要求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稀里哗啦用冷水洗了把脸,顾不上擦干,便跑回床边穿上了衣服,连扣子都没来及扣,便冲出门外,向楼下奔去。
宿舍楼便在训练场的旁边,罗猎下了楼见到了大师兄的时候,大师兄已经做完了热身,看到了罗猎,不冷不热地命令道:“围着那个圈子,跑十圈。”
大师兄所指之处,便是那马戏团的训练场,场地不算太大,却也不小,围着跑一圈,估摸着要有个两百多米。十圈,便是两千多米,这对罗猎来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看了眼大师兄的神情,罗猎放弃了讨价还价的念头,一咬牙,跑了起来。
“跑快点!磨磨唧唧的,你当是散步啊!”一圈跑下来,再经过大师兄的时候,大师兄显然不满意,差点就要撩起一脚踢向罗猎。罗猎只能咬牙尽力加快速度。
若是跑慢一些,罗猎或许能够撑下来十圈,可是,从第二圈开始便加快了速度,结果,尚未跑到第三圈,罗猎的体力便透支了,不得不停下脚步,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这时,大师兄凶巴巴地抛过来,不由分便是一巴掌打在了罗猎的背上:“干嘛呀?要不要回床上躺一会?”罗猎委屈地看了大师兄一眼,可大师兄却不讲情面地再次扬起了巴掌。罗猎无奈,只能继续踉跄向前。
跑跑停停,停停跑跑,终于撑下了十圈来。面对已经瘫倒在地上的罗猎,大师兄却毫无怜悯之情,冷冷道:“俯卧撑会做不?十个一组,做满五组,然后去吃早饭。心里可得有点数啊,那早饭可不等人,去晚了吃不上,可不要怪你大师兄哦。”
在中西学堂读书时,上过西洋的体育课,老师教过同学们做俯卧撑,罗猎起初一个都做不起来,后来经过反复练习,最终能做到了三个。
可眼下跑完那十圈,浑身都软了,莫说连做十个,就算只做一个,恐怕都是奢求。然而,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若是拖着不做,恐怕早饭是真的吃不上了,罗猎咬住了嘴唇,任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倔强地翻过身来,双臂撑住了地面,“一……”咽喉中挤出了一声,可双臂却未能撑起身躯。
“先站起身,放松一下四肢。”大师兄叹了口气,给罗猎做了示范。
依葫芦画瓢,模仿着大师兄的动作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果然轻松了一些,再俯下身子,却能一口气连做了三个。爬起来再放松,感觉好了一些后再趴下去做,如此反复,终于完成了五十个俯卧撑。
看到罗猎的双眼中流露出完成任务后的自豪感,大师兄轻蔑一笑,俯下身,以双手拇食中三指撑地,呼呼呼便连做了十多个,还不算完,大师兄居然腾空了一只手,以单手的三指撑地,又连做了十几个。起身后,大师兄面不改色气不喘,道:“看么,这才叫俯卧撑,你还早着呢!”
罗猎看得眼神都痴了。
“想练飞刀,没有力气怎么能行?不单要有手力臂力,这肩膀后背还有腰,都一样要有足够的力气,不然,你那飞刀根本练不出准头来。”大师兄依旧是一副凶巴巴的神态,训斥完罗猎后,掉头就走:“还不跟上?不想吃早饭了是不?”
若想人前显贵,须得人后遭罪!
火车上,师父多次给罗猎安翟说过这句话。罗猎不是不能吃苦受罪的孩子,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罗猎便能帮着母亲做很多的家务,母亲病重之时,七岁不到的罗猎便挑起了一个家的重担,洗衣做饭,伺候母亲,虽辛苦却毫无怨言。因而,当师父语重心长交代这句话的时候,罗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他以为,再怎么深的苦再怎么大的罪,还能超得过失去亲人的苦罪吗?
可真没想到,这体力上的透支居然如此痛苦。
以早餐支撑着自己意志的罗猎坐到了饭桌前,却没能吃下几口,一是因为马戏团的早餐全是西式的面包黄油,罗猎根本吃不惯,二便是体力透支导致了喉咙处阵阵泛酸,根本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回到了房间,罗猎以为,接下来的一天应该轻松了。可是,只休息了片刻,便被大师兄拎去了练功房。
练功房空间小,肯定不用跑步,罗猎悻然之间心存侥幸,但到了练功房之后,登时傻了眼,大师兄要做的,是给罗猎开筋。
臂筋还好,腰筋也能挺下来,可到了开腿筋的时候,罗猎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
大师兄为罗猎开腿筋的方式简单而又粗暴,将罗猎抵在了墙壁上,双腿岔开,他以自己的双脚抵住罗猎的双脚,然后向两侧蹬开。大师兄似乎没听到罗猎的惨叫,面无表情,脚下继续发力。惨叫并不能缓解疼痛,相反,越是惨叫,那大师兄的脸上越是轻蔑,而脚下的力道越是发狠,罗猎干脆将头转向了一边,双拳紧攥,牙关咬紧,任凭疼痛引发出来的豆大的汗滴一颗颗滴落下来,再也不发出丝毫声音。
听不到罗猎的惨叫,大师兄似乎失去了兴趣,脚上的力道逐渐缩减,最终收回了双脚。罗猎双眼一闭,侧身倒在了墙角处,双腿已然麻木,无法动弹,但阵阵钻心的痛感却仍旧存在。
“抓紧时间放松,十分钟后,再来一次。”
耳边响起了大师兄冰冷的声音,罗猎无可奈何,只得艰难起身,先是翻身跪下,然后双手扶住了墙面,一点点站立起来。
一上午,大师兄为罗猎开了臂筋腰筋腿筋各五次。待到时间差不多,大师兄吆喝罗猎可以跟他回去吃午饭的时候,罗猎哪里还能迈得动腿。
“走不动了是吗?要不要让人背着呢?”大师兄说的明显是反话,疑问中充满了嘲讽。
罗猎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面对午餐的时候,罗猎的胃口稍微好了一些,但也仅仅吃了一个面包和几口蔬菜,便再也吃不下去。大师兄似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折磨罗猎的机会,走过来,甩给了罗猎一盘子肉,冰冷命令道:“把它都吃了!”
罗猎抬起头来,委屈道:“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大师兄冷哼一声,道:“吃不下?吃不下也得吃!要不然,你去跟师父说,再也不要练飞刀。”
罗猎偷偷剜了大师兄一眼,拿起了叉子,埋下了头去。可就这么一眼,却被大师兄发觉了,冷笑道:“你恨我,是么?”
罗猎一边摇头,一边叉起了一块肉,塞进了嘴巴里,同时,两颗不争气的泪珠一前一后滴落在餐盘中。
大师兄呵呵一笑,道:“既然不恨,那就好,下午继续开筋!”
又是两颗不争气的泪珠滚落下脸颊,罗猎气得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将心中的愤恨委屈全都发泄在了那盘肉上。
下午开筋比起上午来还要狠,但罗猎已然上了倔劲,不仅一声不吭,脸上还极力挤出了笑容。但大师兄并没有因为罗猎的表现而改变了脚下的力量,他亦是一言不发,脸上面无表情,脚下该发多大的力便发多大的力。
一天终于熬完了,吃完晚餐,回到了房间,罗猎连脸都顾不上洗一把,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大师兄在卫生间中捣鼓了一会,然后出来拧住了罗猎的耳朵:“起来,去洗澡,不能用热水,只能用冷水!”罗猎终于爆发了,瞪住了大师兄,拧着头,问道:“为什么?”
大师兄干脆利索地回了三个字:“为你好!”
罗猎气鼓鼓冲进了卫生间,不就是冷水吗?又不能要了人的命!
门外又传来大师兄毫无情感的声音:“至少十分钟,最好能撑到你撑不住的时候再出来!”
那一刻,罗猎对大师兄是真的有些恨意了。
虽是夏季,但纽约的气温并不算高,而花洒中流出的冷水却是有些凉,罗猎一开始很不适应,被连着激出了好几个激灵来,但适应了之后,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
冷水带走了体温,同时也带走了身上的酸痛。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随着身上酸痛的逐渐减轻,罗猎心中的愤恨和委屈也减少了许多。
“差不多了,再洗下去,当心生病!”门外又响起了大师兄的声音,而这一次,罗猎听了,却感觉没那么可憎。擦干了身子,罗猎却想起来没拿换洗衣服,于是便穿着白天被汗水浸湿了数遍的脏衣服走出了卫生间。
“衣服脱了,趴床上!”大师兄再次冰冷命令道。
罗猎怔了怔,不知大师兄是为何意,自然不肯脱去衣服。
大师兄不耐烦道:“好吧,好吧,随你了,赶紧趴下,给你做下放松,不然,明天你都爬不起来。”
罗猎这才明白大师兄的用意,连忙脱下了上衣,趴到了床上。
大师兄一把搓在罗猎的背上,结果,却搓出一巴掌的泥。‘啪……’大师兄的巴掌从罗猎的背上拿起落在了罗猎的屁股上,“这洗的是什么澡啊?”大师兄不由分说,双手齐上,三两下扒光了罗猎身上的衣服,然后赤条条拎进了卫生间。
“想当初,大师兄跟师父练功的时候,哪有这个条件啊?练完了功,都是去河里面泡着。跟你说啊,刚练完功可不能洗热水澡,不然的话,到了明天就爬不起床喽!”大师兄一边唠叨着,一边为罗猎搓了胳臂腿还有后背,冲过之后,再用香皂打满了全身,“自己再搓搓吧。”大师兄起身在洗脸池中洗了把手,就要出去。
罗猎急忙问道:“大师兄,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呀?这么香,还有一丝丝的甜味。”
大师兄指了下那块香皂,道:“你说的是这个么?哦,这是洋人们用的玩意,叫香皂,咱们大清朝也有,来美国之前,我跟师父在上海的时候用过它。”
再从卫生间出来,罗猎对大师兄已经没有了戒备,只穿着一条裤衩,乖乖地趴到了床上。大师兄的手法很轻,很柔,跟白天的时候完全不同,“哪儿最痛?哪儿都是最痛,对么?”
大师兄呵呵笑了:“说实话,你还真是不赖,也就上午惨叫了两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师父开筋,那可是疼得我嗷嗷直嚎啊,一天下来,嚎的嗓子都哑了。”
说到了自己当年的糗事,大师兄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罗猎趴在床上,突然想到了安翟,不禁问道:“大师兄,我怎么一整天没见到安翟呢?”
大师兄道:“你练的是飞刀,他练的是戏法,本事不一样,练功的方法也不一样。”
罗猎道:“那他不需要跑步开筋吗?”
大师兄道:“跑步倒是不需要,开筋却是少不了,不过啊,他的开筋跟你也不一样,他要开的是指筋。”
“指筋?”罗猎不懂得指筋如何开,但想到不用跑步,不用忍受双腿撕裂一般的痛楚,还是有了些羡慕,不由道:“他的命真好。”
大师兄笑道:“学本事哪有轻轻松松就能学的来的?他呀,开手筋要受的罪可不比你少哦!”
大师兄所言可是不假,那安翟被老鬼亲手调教了一整天,所遭的罪比起罗猎来可是一点也不少。变戏法,讲究的便是一个手速,而手上想快,就必须灵活。若是想练出超出常人的灵活五指,那么开指筋便是第一步。
无论是开臂筋腰筋腿筋还是指筋,无非就是拉伸撑劈几个方式,臂腰或是腿,筋较粗,开起来会很痛,但只要坚持下来,几天之后便可适应,而筋一旦开开,那身子的轻盈程度立马改变,再到后来,每天要是不主动开一下,自己个都会觉得不舒服。
但手指就不一样了,人的五指都有个正常的屈伸程度,超过了这个程度,其手指关节便可划归为异常,甚至是畸形。而若想把戏法练到出神入化,那么两只手的五根手指一共二十八的关节都要被开到异常甚至是畸形,如此,才能做出常人做不出的手型来。
而且,只要还想吃这碗饭,那么,这手上的功夫便不可一日落下,虽说日后不会那么痛苦,但二十八个指关节一一开过,所遭得罪可是不小。
安翟被老鬼摆弄了一整天,也就惨嚎了一整天,只是,老鬼将安翟带到了马戏团的外面,因而,罗猎始终没能听得到安翟的惨叫。
大师兄为罗猎做完手法放松后,罗猎已经是迷迷糊糊了,“睡吧,早睡早起,明天还要继续遭罪呢!”大师兄拉过罗猎床上的薄被,轻轻地盖在了罗猎的身上。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罗猎仍旧惧怕一早的跑十圈,而大师兄则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但罗猎跑完十圈之后,却不像第一天那么的痛苦。俯卧撑也有了进步,一口气居然能连做了五个,只是不甚标准。上下午的开筋也不是那么难熬了,虽然还是很疼,但基本上属于可忍受的范围。
又一天,吃午餐的时候,罗猎终于见到了安翟。而安翟,脸上再也显露不出能跟在师父身边的那种骄傲,替而代之的全都是委屈和懊丧。
“安翟,你一定要坚持住,师父不是说了吗,要想人前显贵,须得人后遭罪,大师兄也说了,他们当年练功的时候,条件可是比咱们现在差远了,师兄师姐们都能坚持下来,咱们两个也一定能坚持下来,对吗?”
安翟噙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鬼这时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放下了餐盘,伸出手指,戳着安翟的脑袋,气道:“哭什么哭?你还好意思哭?再哭,就给老子滚!”
大师兄也端着餐盘坐到了老鬼身边,赔着笑道:“师父,怎么啦?谁惹你生起了?”
老鬼重重地叹了一声,没有答话。
大师兄看了眼安翟,顿时明白了,道:“八师弟,你说你比小七还大了一岁,你怎么处处比不上小七呢?小七开腿筋,那份疼痛,可不比你差多少,人家连着三天一声不吭,更别说掉泪珠子了。”
老鬼闷着头正吃着,忽地抬头问道:“大新,你七师弟练得怎么样了?”
大师兄道:“臂筋腰筋全都开开了,腿筋还差了点火候,我想在开上两天也就够了。”
老鬼像是很满意,微微点了下头,接着闷下了头去吃东西。
安翟抹了把眼泪,冲着老鬼怯怯道:“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哭了。”
一听到安翟的声音,老鬼又来了气,刚想继续骂人,就见到小安德森的秘书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了过来。
“老鬼先生,我找你找了一上午,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了。”
老鬼连忙起身,礼貌问道:“简妮小姐好,不知简妮小姐找老鬼是为何事?”
简妮微微一笑,道:“是小安德森先生找你,具体事务,他会跟你详谈,不过,这消息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以至于我不得不提前向老鬼先生恭贺,用不了几天的时间,我想,你们应该可以登上百老汇的舞台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鬼登时便是喜上眉梢,连饭也顾不上吃,便要去找小安德森:“简妮小姐,请告诉我,小安德森先生现在在办公室吗?”
简妮双眉上扬,颇为神气道:“我想,他现在一定很迫切见到老鬼先生,因而,他一定会呆在办公室中等着老鬼先生前去找他。”
老鬼立刻迈开了双腿,走出几步,又折回了头,对大师兄道:“待会把师弟师妹们全都叫到你房间去,能上百老汇,可不是件小事,咱们必须充分准备,不能给小安德森先生丢了脸。”
简妮和师父对话的时候,罗猎便听了个差不多,只是这二人的英文说的太快,罗猎尚不敢断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但老鬼折回头交代大师兄的话说的却是国语,因而,罗猎和安翟也都是欣喜若狂。
能登上百老汇的舞台,那确实不一般。
师兄妹们很快便聚集在了大师兄和罗猎的房间中,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兴奋。安翟更是兴奋地坐不住,不时地溜出门外去看师父回来了没有。
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老鬼终于推门而入。
“师父,是真的吗?”徒弟们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言词各有不一,但意思却是相同。老鬼点了点头,应道:“安德森先生跟百老汇那边早有联系,只是环球大马戏团的传统节目受场地限制而无法登台,所以才会邀请我们加入。这一次,小安德森先生计划拿出十个节目去百老汇演出,他们自己的节目有六个比较符合场地……”
甘莲禁不住抢话道:“那就是说给了我们四个节目喽?”
老鬼却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大师兄赵大新道:“你们都别插话,让师父把话说完。”
老鬼接过二师兄汪涛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接着道:“除了咱们,安德森先生还招募了两家华人马戏团,而且,他们的规模比咱们都要大,剩下的四个节目,将会从我们三家中择优而出。”
二师兄汪涛的脸上呈现出少许的失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安德森先生也太不地道了。”
赵大新道:“就你废话多是吧,不都说了嘛,让师父把话说完再插嘴呀!”
老鬼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位师兄的争吵,接着道:“安德森先生能给咱们这次机会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他,咱们能住的上这样的房间么?每天到了饭点都能吃上口热乎的吗?做人啊,要懂得感恩!”说到了感恩,老鬼特意看了罗猎和安翟一眼。
“比一比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老鬼还有教出来的你们这几个徒弟也都是真本事,拿出来放在台面上,我想比人家也不会差了。”
老鬼说着,又呷了口茶水,轻咳了一声,接着道:“四个节目咱们也不能全占了,这样吧,咱们报三个节目上去,师父我玩一个手上的绝活,洋人们称作为近景魔术,老大的飞刀绝技也不能埋没了,这第三个嘛,荷儿莲儿,把你们的顶碗准备一下吧!”
但见师父老鬼交代完毕,大师兄赵大新问道:“师父,咱们还有几天的准备时间呀?”
老鬼放下了茶杯,回道:“还没确定,小安德森先生说,计划的百老汇演出定在的是下个月初,具体是周六晚上还是周日晚上没能确定,至于咱们华人马戏团的比较嘛,我想应该也就是这几天吧。不管哪天,咱们先准备起来总是没错的。”
赵大新又道:“师父,我还有个想法,以前练飞刀,都是三师妹四师妹跟我配合,那时候随便演演也就完了,所以三师妹四师妹不会影响了她们自己的节目,可是这百老汇的演出,我就怕……”
老鬼吁了口气,道:“大新说的倒是有道理,咱们是得把节目重新编排编排,不单要做到精彩刺激,还要做到赏心悦目,好了,我的变戏法我自己来想,另两个节目,你们师兄妹们在一块合议合议吧。”
老鬼说完,起身走了。接下来,便是由大师兄来主持,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热切讨论起来。“静一静,都静一静,我先说个原则啊!”赵大新拍了两下巴掌,令师弟师妹们都安静了下来,道:“这次能得到上百老汇的机会实在是不易,所以啊,我的想法是让大伙都能露露脸,长点舞台经验……嗯,小七,小八,就算了,他俩还没入门,只怕上了台会出乱子。”
刚听到大师兄说想让大伙都露露脸,罗猎和安翟还有点小激动,可大师兄沉吟了片刻之后,随即便将他俩给排除了,使得这哥俩的脸上顿生失望神色。
光说不练肯定不行,师兄妹几人商讨一番后,基本上确定下来了节目表演的大概形式,然后便一窝蜂地涌去了排练房。罗猎安翟哥俩自然也跟了过去。
环球大马戏团有一个大型的排练场,主要是用来马术、训狮、训虎这种西方马戏传统节目的排练,另外还有两个室内排练房,小安德森先生特意腾出了一间来给三家华人马戏团排练使用。运气相当不错,赵大新带着师弟师妹们赶到之时,那间排练房刚刚好腾了出来。
可是,刚排练开,排练房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下子涌进来了十多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操着一口地道京腔的汉子。
“谁呀?你们谁呀?不知道这场子已经被爷定下了吗?”说到爷的时候,那汉子竖起右手拇指,戳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其神态,甚是嚣张。
赵大新立刻上前,回道:“在下是苏南彭家班,请问兄台是……”
那京腔汉子冷哼一声,道:“什么彭家班,没听说过。”转过身来,又冲着自己身后的人不无鄙夷地问道:“你们听说过吗?听都没听说过,还好意思到环球大马戏团来混饭吃?”
二师兄汪涛怒了,上前质问道:“你说话客气点,说谁是混饭吃的呢?我看你们才是……”赵大新连忙拦住了汪涛,对京腔那人再次抱拳,道:“大家都是安德森先生请来的,今后还要同舟共济,一同努力将环球大马戏团的名号打响到全世界……”
京腔汉子登时爆发出充满了嘲讽味道的大笑:“就凭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可拉倒吧!你们能耍出几手绝活?来,说给你那五爷听听,若是有我那家班耍不出来的,那五爷绝无二话,这场地让你们了,怎么着,试试看呗?”
那氏一族,源自于大清满族之叶赫那拉氏。叶赫那拉氏原本便是清满八大姓之一,又因出了个太后而鸡犬升天,这位那五爷名叫那铎,本是京城一纨绔子弟,其祖父在大清官拜三品,其父虽无功业,却仰仗太后提携,也混了个四品的翎顶。
三年前,其父施展人脉关系,为那铎求得了一个赴北美公派留洋的名额,可那铎哪是块学习的材料,来到了美利坚之后,依旧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其父怒其不争,威胁要断了那铎的生活来源,可那铎却不为所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学校退出,网罗了几个华人马戏的班底,攒出了一个那家班来。
那铎不务学业,却有着极高的语言天赋,又善于施财,结交了不少的洋人朋友,靠着这些社会关系,在美利坚合众国东海岸一带混的倒也是如鱼得水。
人家划出了道来,二师兄汪涛不堪忍受,便要应战,下面两位师妹及两位师弟也是心有不服,跃跃欲试,想跟那家班比划一番。大师兄赵大新却拦住了。“师弟,师妹,莫忘了师父教诲!”转过身来,再对那铎道:“那五爷名震江湖,那家班声名显赫,咱们彭家班甚是钦佩,这场地还是让给你们用才最合适。”说完,带着诸位师弟师妹便离开了排练房。
身后,免不了地传出来那家班众人的哄笑声。
那铎不依不饶,还在后面瞎嚷:“不是让,是献,一帮土包子,连个话都不会说!”
离开了排练房,众师兄师姐们仍旧是气愤难耐,言语间,明里暗里都在抱怨大师兄太过软弱,根本就不该将场地让给他们,亮出两手比试一番又能如何?
赵大新道:“没错,比试一番倒也简单,只是,比试完了,又能如何?”
五师兄刘宝儿道:“将他们比下去,那排练房不就是咱们的么?”
赵大新反诘问道:“那他们要是继续胡搅蛮缠呢?”
这却是众师兄师姐们没能考虑到的地方,单看那五爷的蛮横不讲理的样子,这种事他绝对能做得出来。
赵大新接着道:“即便他们不再胡搅蛮缠,咱们又能得到些什么呢?咱们的节目就可以定型了?上百老汇的事情就能确定了?我看啊,只会耽误咱们的排练时间,影响咱们的排练心情,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师兄师姐们不吭气了,个个都垂下了头来。
“师父的戏法,我的飞刀,荷儿莲儿的顶碗,这三个节目,若是论质量的话,我想还没有哪个华人马戏团能跟咱们相比。但咱们的缺点也很明显,只重节目内在,不重节目外表,在那种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表演还凑合,但要上了百老汇的大舞台,就会显得有些单薄,所以,咱们的排练就是要把节目的外表做起来,你们说,在哪儿找块地方不能达到咱们的目的?何苦跟他们浪费时间呢?”
四师姐甘莲道:“大师兄,不如我们去练功房吧,那边下午人不多,咱们需要的场地又不大,也影响不到别人。”
赵大新点了点头。
甘莲的提议可是苦了罗猎,安翟没有了师父在身边,而师兄师姐们不敢也不会调教安翟,因而,那安翟在练功房中就等于放假休息。可大师兄仍在罗猎的身边,一进了练功房的门,大师兄便把罗猎打发到了一角,独自去开他的臂腰腿三根筋。如今开筋对罗猎来说已经不算有多痛苦,但是,身旁却有个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幸灾乐祸的安翟,那罗猎的心情自然不好,有那么几次,差点就想趁着大师兄不注意的时候踢上安翟几脚。
正如大师兄赵大新所说,师兄师姐们对飞刀顶碗两个节目的质量是毫不担心,担心的只是舞台表演形式,因而,大伙排练的核心也就是出场的方式以及节目环节之间的串联方式。可是,限于人手有限,仅有的六个人要用在两个节目中,始终感觉到有些捉襟见肘,不尽人意。
获得不了满意的效果,便只能停下排练来苦思对策,可先天条件不足,任凭四位师兄两位师姐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什么可以解决矛盾的办法来。
这时,正在一角劈着叉的罗猎忽道:“为什么不能把两个节目变成一个节目呢?”
众师兄师姐先是一怔,都觉得罗猎简直就是胡扯八道,但转念一想,大伙要的只是登台表演的机会,两个节目合并为一个节目,似乎是亏了,但却增加了节目的竞争力,而且还能解决掉人手不足的大毛病,为什么不能考虑呢?
赵大新立显喜色,道:“我这就跟师父商议去。”
小安德森先生做事的方式很是周全,他没有将三家华人马戏团召集在一起比试节目,而是带着两名助手挨个去观看这三家的节目彩排。
洋人们喜爱玩牌,老鬼投其所好,设计出来的戏法便是以扑克牌为道具,单手往空中一抓,一张扑克牌便赫然在手,扔去之后,再一抓,手中便有多出了两张扑克牌,好似那空中有着取之不尽的扑克牌一般。
最为精彩的是最后一个环节,老鬼双手在空中各抓了一把扑克牌,然后扔向了空中,扑克牌在空中飞舞,老鬼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看似在空中胡乱抓了几张,待扑克牌全都落地,亮出手上抓到的扑克牌,赫然是四张A。整个节目一气呵成且精彩纷呈,小安德森在一旁看着,不自觉的鼓掌喝彩有五次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