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府位于京城的宣城坊。
坊内两头都连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宅邸都建在这儿,宅门都直接开在坊外,夜间丝竹宴游之声不绝于耳,就算现在是白日里,惹眼热闹的场景还是一伏接着一伏。
王昕刚推开房门一只脚踏进门里,便看见了一脸笑意的白寒烟,王昕怔了怔,脸上的表情倒是有趣,不知是喜还是怒,又不知是惶恐还是高兴。
“王大人看到我这是什么表情?似乎是很不希望我来?”
白寒烟负手站在王昕厅内软榻旁,闻声转身看着来人,脸上的神色倒是淡淡的。
王昕将踏进门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站在门口警惕的向外面看了一圈,确定外面没有人才转身进了门,将屋门关紧。
白寒烟看着他,倒是觉得越发的好笑。
“你怎么又来了?”
王昕见她不请自来,似乎很紧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指着白寒烟有些气愤:“你给我惹的祸事还少么,上次遇到你,段长歌就杀了江无极,皇上迁怒于我身上,说我有失察之职,冷落了我好一阵,这回你又想找我干什么?”
白寒烟勾了勾唇,弯身坐在软榻上,淡淡道:“王大人可真会说笑,上回可是王大人主动来寻寒烟的,出了事就像把责任往我身上推,王大人可是有点不厚道了。”
王昕侧过身,表情肃穆庄重,好像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真实的情绪,直接开门见山道:“白姑娘的事情在下不想插手,也不想干预,倘若姑娘是想拉在下入浑水,我还是奉劝姑娘死了这条心吧。”
“王大人还真是聪慧,寒烟还未说,大人就洞察一切。”白寒烟微笑颔首,白色彩绣的裙裾飘摆在软榻前,她低眉莞尔浅笑:“只是,王大人这段时日在御前屡屡失职,没有感觉到最近的圣宠渐驰么?”
岂知,白寒烟的话音刚落,那王昕却陡然生了怒气,长袖一甩,神色一僵,脸色难看的望向她,眼中闪着怒火:
“白姑娘竟然还敢说此话,这一切还不是败你们所赐,在绮罗族我本想带白玉回京复命,可你和段长歌屡屡从中作梗,让我空手而归,又惹得皇上不悦,怎么,白姑娘现在又来找我相帮,难道真的认为我王昕是宰相肚肠么!”
白寒烟知晓他的心思,清丽的脸庞眼波微横,含薄嗔之色,竟凭空添了几分娇媚:“人各立场,我们只是立场不同,又怎么说的清是对还是错,只是事已至此,难道王大人就不想补过,重新赢得圣心?”
王昕深深瞥过她的笑靥,一对明眸荡漾在粉颊的明艳霞光中,双目潋滟如秋水,让他一时怔愣在地,猛地,他转头视线别过头去,声音略微有些嘶哑的道:“白姑娘此话何义,还是,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打什么主意,自然是双赢的主意。”
白寒烟倏地站起身来,目光一转如洞中之火,闪着灼灼其华的光芒:“寒烟自认一生清明,如今凭白受辱,自然是要沉冤得雪,求的真相,而王大人如今得了刑部,掌管天下冤诉之责,寒烟之事原本就是王大人分内之事,倘若大人若为寒烟平冤,既解了寒烟此祸,差事办好了,更是会再得皇帝圣心,难道这不是双赢么?”
王昕低眉沉思,似乎在思忖白寒烟的话,良久,他抬起眼皮,直直的盯着白寒烟,忽然,他仰着头有些阴阳怪气的嗤嗤的笑着,白寒烟看着他的笑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却听见他道:“白姑娘当真是巧舌,可白姑娘此刻的身份,可是罪臣之女,虽是姑娘聪明伶俐,可终究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你让我救你而得圣心,难道不是痴人说梦么?”
白寒烟就知道他会有此一说,她挑起柳眉,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目光猛然一厉,喝道:“真的是痴人说梦么,王大人心中怕也不是这么想的吧,不然,大人在看见寒烟入府时,恐怕就不会这般安静,只怕这时该是府兵来对寒烟刀斧加身了吧!”
“你……”王昕被白寒烟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白寒烟等了半响,也没看见他你出什么话来。
白寒烟微仰头笑了笑,忽然低下眉眼看着他,给了王昕一个他想要的答案,道:“放心,倘若王大人真的替寒烟办成了此事,寒烟定然不会让王大人白白辛苦这一遭,待父亲留下的那银子有了下落,我定然第一时间告诉你。”
“此话当真?”王昕有些惊喜,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松软下神色,上前几步站到白寒烟身旁,低下头声音很小,却透了一股子阴寒,道:“白姑娘,你若是两面三刀,我王昕也不是软柿子。”
“王大人请放心,我白寒烟说话算话,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白寒烟仰头看他,清眸流盼,秋水般轻轻漾着,低头笑道。
二人如此近距离,白寒烟的神色尽收王昕眼底,那样秋水潋滟的眼神与他对视,依旧是让他看不透的眼神,对他有着几乎致命的诱惑,不知道为什么,他神情一软,几乎没有思索的道:“寒烟,其实你若是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也许……”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王昕猛地收了声,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可他的话还让白寒烟心下一惊,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微微地皱着,良久,她笑了笑道:“王大人误会了,即便寒烟真的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来麻烦王大人。”
王昕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旋即他苦涩的笑了笑,她终究和他没有那么熟识,她也不相信他,他们之间也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叹了一口气,他道:“白姑娘想让我怎么做?”
白寒烟清冷地一笑,容颜如雪,寒眸亦如雪,幽幽地盯了他一眼,眸色暗沉,冷声道:“暗地里的事,就交给我好了,至于明面上的事,还得劳烦王大人。”
“明面上的事……”王昕眸心一沉,道:“你的意思是说?”
白寒烟在日光下轻轻一笑,目光氤氲着如刀子一般的锐利道:
“明日,还要劳烦王大人去一趟锦衣卫诏狱,现在也只有你能光明正大的走进诏狱里。”
当天空中最后一抹日光也要淡下去的时候,残阳还如血一般擦着诏狱的城墙缓缓地滑落,给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一层凄惨的色彩。
王昕一身绯红官袍,头戴乌纱,银钑花带,脚穿皂皮靴,走在众人最前面,一身凛凛气势。
王曦站在诏狱门口看过去,远远的就看到了王昕,他勾了勾唇,心里便知晓了他是为何而来。
身旁的锦衣卫百户近身小声对他道:“王千户,此刻他来做什么?”
纪挽月不在,锦衣卫以王曦为首,他绞着眉头心思在瞬间几乎转了千百回,须臾,他侧头对那百户附耳道:“此刻我不方便出面,一会儿他来了,就由你接待他即可,你不要干预他,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
“他若想闯进诏狱里呢?纪大人那……”锦衣卫百户有些犹豫不决。
王曦缓缓抬起头,面容恬淡,只是那眸心里却透着一股子诡谲:“放心,纪大人他临走时,就已经有了安排。”
王昕几乎没有费力便走进了诏狱里,这倒让他有些意外,此刻他倒是不明白纪挽月是有何用意了,只是心中也不免有些怨愤,他堂堂一品大员,竟然连个千户都没见到,一个百户接待。
可越是这样,他越搞不清纪挽月的心思,所以,他踏下锦衣卫诏狱里的每一步台阶,都走的有些迟疑。
只是步子已经落了,他也不得不走了,领路的是锦衣卫百户,他在前头滔滔不绝的介绍着锦衣卫诏狱的由来,和各种刑具,王昕心头烦躁,一摆手制止了他的话,沉了面容,露出官威来,他低声道:“本官问你,那三个案犯的牢房在哪儿,带本官去看。”
那锦衣卫一听,便有些为难,低下头踌躇片刻才缓缓抬头,似乎做了很大决定才道:“王大人若是想要去看,卑职也不敢拦着,只是这三个逆犯毒杀案一直是由锦衣卫着手,因为纪大人出征绮罗族才搁浅了,卑职不知大人此刻来查此案,究竟是何用意?”
王昕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倒是个忠心的,放心本官不抢你家主子的功劳,只是顾念着同袍之情,为他分担一二,你看那贵阳都指挥使不也替你家大人分忧,将三具尸体带回去看管了么?本官也只是想帮帮他,毕竟圣命压身,你家大人压力也不小。”
那锦衣卫面色不该,只是说话的口气却有些感激,道:“如此,卑职便替我家主子,纪大人多谢大人恩情。”
“不必多言前头带路。”
“是。”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心中各怀心事。
王昕转过头打量着甲字牢房,忽然停下脚步,对那锦衣卫百户问道:“本官且问你,那三个案犯死的那天,诏狱里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