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的是她。”老人的声音在堂中回荡。
这说法也太直截了当了。
鱼斯年一怔,随后看向身边的兄妹。
朱鸾神情不变,朱戎脸上也没有丝毫被轻视的怒意。
“我明白,”这个小少年的脸庞俊美得能让大多数人自惭形秽,嘴角的笑容温暖而阳光。
“相信舍妹就是相信我,”他笑眯眯地说道,“这世上怀疑舍妹的人实在是太多,望溪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望溪先生深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躬身站立的少年,忽的哼哼一笑,“不错,我以为我这个大弟子性情已经够古怪的了,没想到你小子也不太正常。”
“小子避世十五年,不晓得所谓正常的人是什么样子,”朱戎一脸坦然。
鱼斯年在一旁睁大眼睛。
他对市井流言不感兴趣,对于英国公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爷虽然心生疑虑,但也没有太过关心,现在听他如此一说,更觉异常。
这对堂兄妹的关系实在是不同寻常。
这位少爷的身世想必也不同寻常。
“得了,反正这世间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望溪先生道。
“是吗?”朱戎笑着问道。
“是。”身后忽有女子答道。
朱戎回过头去,朱鸾从他背后走出来,对望溪先生行礼,“弟子感谢先生的信任。另外恭喜先生,弟子县试文试上榜,得以参加乡试。”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女孩子,望溪先生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夫的弟子通过县试的没有上千也有上百,”老头哼哼道,“末榜有什么好恭喜的。”
“末榜也能参加乡试呀,”朱鸾认真道,“三元及第是从乡试开始算的嘛,县试末榜又不影响我成为国士。”
女孩子笑盈盈地望着望溪先生,“先生,县试而已,看开点。”
望溪先生额边的青筋直跳。
“还县试而已,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明天的武试没有问题?”
屋内其他三人想起县试文试发生的事,都投去了或怀疑或担忧的视线。
然后朱鸾平淡地——
“我可是朱九小姐。”
这么说道。
朱九小姐这个称呼最近在徽州城里变得特别起来。
因为是废了司马浩,扎了段立峥一剑的女人。
鱼斯年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子。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但让人感到厉害的是,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显得傲慢,甚至让他感到挺爽快,并且还很现实,真有一种她会在武试场上无往不利的感觉。
“气忌盛,心忌满,才忌露!”望溪拍了拍桌子,瞪了朱鸾一眼。
朱鸾笑而不语。
“好罢,好罢,反正夸下海口要当国士的不是老夫,老夫这么大岁数了,撑死了被你这个丫头弄个晚节不保,”望溪先生摇头说道。
“先生你这话说的太容易引起误会了,”朱鸾对他莞尔一笑,“学生是有婚约的人。”
望溪先生被她气得脑仁疼,“老夫是这个意思吗?”猛地再一拍桌子,结果哎哟一声,拍痛了自己的手。
朱鸾看着他抿嘴笑。
鱼斯年看向身边的女孩子,不知为何,感觉从看到红榜时起,萦绕在她身上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氛围消散了。
如果他也是穿越人士,就能知道,那是一种叫做低气压的东西。
现如今眼前的女孩子开着玩笑,看着眼前一脸懊恼的老头,眼中不知为何露出一种非常怀念的神情。
朱鸾看着望溪先生,想起另外一个明明是在关心他,却总是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的老头,心情舒展了不少。
她不是圣人,即便总是遭遇不公,但她的心不是麻木的,毕竟她现在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她觉得会直白地觉得不爽是少女该有的心态。
“先生,谢谢您,”朱鸾笑眯眯道,“这么关心我。”
望溪先生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吹着胡子道,“我哪里是在关心你,连卷面的整洁都保护不了,天泉书院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是我疏忽了,”朱鸾看着望溪先生意有所指的眼神,正色道,“之后会多留个心眼。”
“你心眼倒是挺多的,就怕你留了个心眼水平反而不够,”望溪先生哼了一声,抓过案上的纸笔丢到朱鸾怀里,指了指旁边的书案,“去,把你县试的文章一字不差重写一遍,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写的什么玩意。”
朱鸾抱着纸笔,面露难色,“这……”
鱼斯年在一旁道,“先生,师妹她说不记得全部了,就算是自己写的文章,一字不差重写出来也有点……”
“蠢小子,”望溪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也就你才信她的鬼话!”
“吊冇原战场文都能一字不差背下来的人,区区自己写的文章会记不住?”望溪先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眼前无奈微笑的小女子,“骗鬼呐这是。”
顺便一提吊冇原战场文是以佶屈聱牙闻名的古文,之前上山正式拜师的时候望溪先生曾朱鸾背了一遍。
这下鱼斯年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朱鸾。
被这一老一少两位的视线集火,朱鸾吸了一口气,抬头对望溪先生道,“先生,不是学生不愿复盘,实在是学生之前作的那篇文章,现在想来实在不好,有碍观瞻。”
“别在那搪塞,再有问题你当时不都敢交上去吗?要是不是现如今被打翻了墨水现在全城的人都看到了,”望溪先生哼哼一声,“你要是还把当先生,就给我老老实实写出来,老夫保证不会外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鸾也就不再推辞,脱下斗篷,正坐于案前,无比自然地扎起了袖子。
鱼斯年看到女子这举止不禁扶额,但下一秒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他。
宛如被打开了什么闸口一般,眼前的少女手中的笔杆一晃,流水般书写起来,笔走龙蛇,毫无停滞,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同她隔开了一般,只有一人一笔一案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
真正的行云流水。
不到半个时辰,空白的长卷上就布满了字迹,字迹像是自己一行行浮现在纸卷上一般,原本应当在一天写就的长文出现了众人面前。
少女放下笔,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如梦初醒。
朱鸾站起身,将墨迹淋漓的长卷递到望溪先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