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槐诗还担心应芳州看到地狱和深渊的势力就立刻陷入狂战状态,什么都不管,就要把槐诗踹进兜里杀个七进七出,再秀一把绝代风姿。最后等枯萎之王芳心乱颤,下令不准放箭之后,再杀回象牙之塔,把槐诗丢给罗素那老王八摔个两下。
但现在看来,事情倒是没他担心的那么糟。
虽然没有掩饰对地狱的憎恶,但依旧存留着理智,甚好像至比以前还要更通情达理了一些?
“那……”槐诗请示道:“咱们走着?”
“不然呢?”应芳州反问:“留下来也无所谓,难道你指望我一个死人来指挥你?”
“咳咳,那就走!”
槐诗一拍大腿,“立刻准备撤退!”
经过了短暂的相处时光之后,结合之前的经验,槐诗大概已经摸清楚了应芳州的脾气,命运之书的笔记里已经写好了新版的相处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顺毛捋。
马屁和称赞不会有用,他最讨厌的就是体贴和软弱,就算再怎么迁就他,倘若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那么就不会得到他的赞赏和认同。
相反,他最中意的就是不惧威权的刚强和绝不迷茫和彷徨的独断,哪怕被轻蔑的权威和被驳斥的是自己。
虽然对槐诗将自己擅自拉起来当工具人多有怨言,但也顶多是在后辈不像话的时候难免冷言冷语的打击一下。
只要表现出与自身职责相符的能力和担当,那么他就不吝任何支持。
所以,只要自己支棱起来,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别满脑子抱着大腿就能躺赢的话,那么就不会被老前辈翻白眼。
那么,事不宜迟。
既然现在决定跑路的话,那么就必须先搞清楚具体的位置和周围的状况了。
“艾萨克先生,能麻烦来张地图吗?”槐诗仰头喊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如何和外面沟通,不过起码先问问再说。
在棋盘之外,副校长默不作声。
平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回合。
他的手依旧按在卡盒上,长袖覆盖之下,似乎闪烁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原状,只是向着场中抛出了一张卡牌。
深渊探镜
此刻,庞大的盖亚碎片之内,风起云涌的大地之上,有一座庞大的发射架凭空涌现,紧接着,火焰和烈光自火箭之下喷薄而出。
庞大的钢铁之船升上了天空,短短的几分钟过后,节节甩去了烧尽的残骸,飞入天空的最深处。
在那一片涌动着混沌和黑暗的虚空中,收缩在匣中的钢铁造物开始膨胀,六道源质反馈板如铁翼一样展开。
自最高处俯瞰一切,瞬间,将整个盖亚碎片的都笼罩在观测范围中。
遗憾的是,很快便有一道猩红的光束跨越万里而至,将这刚刚升空的卫星烧成了废铁。大地之上,无数大群拱卫之中,魔宫最顶端的高塔上有一只眼瞳缓缓合拢。千百只巨足继续践踏着大地,缓慢的向着远方的战场走去。
不过,在损毁之前,探镜已经将所有的情报和记录,尽数传回了数据中心。在艾萨克的旁边,美洲的赌徒适时的抛出了一张法术卡光铸讯鹰,很快,记录在羊皮纸上的地图便在那一道道流光之下飞向了四面八方,来自天国谱系的情报被送入了每一个参展者的手中。
包括槐诗。
上面还极其体贴的标注出了槐诗他们所在的位置,以及周围……层层叠叠的深渊之地。
看的槐诗眼前一黑。
自己这特么是直接被丢进了贼窝里么?
原本苍白的地图已经被来自各方势力的色彩染上了各种颜色,
当然,在这刚刚开始没多久的斗争中,大家也还属于各自占据战略要冲和资源,还没有来得及发展。
而在各个谱系的迅猛攻势之下,现境似乎局势还算良好,隐隐将六成的领域囊括在其中。
盖亚碎片内部的领域也大的吓人,仅仅是陆地的范围,就超出了东夏的土地三分之一,尤其是周围还存在着湖泊河流乃至海洋以及岛屿的存在。
而如今,隔着双方中间零零碎碎的交战区,现境在另一头,地狱在这一头,而自己……也在这一头。
什么叫孤悬敌后啊?
在冻城之外,往左走一天,就是雷霆之海所敲下的风暴祭坛,往右走个半天多一点,就是亡国的血染之地,屁股后面是永世集团的工场,而再不远的地方,除了晦暗之眼的觐见所之外,便是黄金黎明所洒下的信标……
甚至信标都足足有四个,完全把四面大部分地区都笼罩在内了,将槐诗的所有举动都监控在内。
这怎么还没开始就被包围了?!
倘若没有应芳州震慑的话,寻常炮灰不会管用的话,恐怕现在就直接有人甩张地卡过来,把炮楼拍在槐诗脸上。
这他娘的不跑能行?
必须跑,还必须赶快跑……
“只不过,这路未免也太远了一点吧?”
槐诗呆滞的看着地图上和自己最接近的友军位置,美洲谱系建立的大金字塔……中间起码要跨过三分之一的碎片范围。
而且还有诸多标注出的异常区和灾变区,以及地狱占领区。
这还不算在他们行进过程中来自地狱的干扰。
这要不是有金大腿在旁边,这把槐诗就直接坐等撕卡了。
还玩个蛋啊!
“不也挺好么?”
应芳州低头看了一眼地图,慢悠悠的说道:“路上有时间能好好教育一下不像话的实习生。”
说着,直接拿过了槐诗手中的地图,将槐诗所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撤退路线全部擦掉,然后,画了一条全新的线路……
从这里,到副校长所刚刚插下来的深度中转基地。
毫无曲折的两点一线。
笔直!
跨过山川湖泊和河流,再穿过六处地狱占地和双方的交火区,毫不动摇的笔直向前,完全将地狱的阻拦和追击抛在了脑后,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放在眼中!
“啥?”槐诗呆滞。
“东躲西藏的,像什么话?”应芳州说,“直接打出去就是!”
“……”槐诗,无言以对。
“不对。”
很快,应芳州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把地图再次拿起来,擦掉了自己的路线,赞同的说道:“你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
“呼,就是就是……”
槐诗擦着冷汗点头,还来不及再说话,就看到了……崭新的撤退路线。
再无原本嚣张的样子,而是变得……更加嚣张!
舍弃直线之后,数十道转折锋锐的线路就出现在了地图之上,将大半个地狱的领域都涉及在内之后,便形成了令槐诗眼前阵阵发黑的行军路线……
“不是要找什么盖亚之血么?”应芳州一拍图纸,“既然要走了,那能拿的,咱就全都拿了,也省得后面再来白跑一趟。”
“妈耶,咱们这是撤退么?”
槐诗端着地图,看着上面标注出的一个个进攻目标,开始手抖。
这哪里是跑路?能拿的全拿走,能杀的全杀光,能干的全都干掉,这就差直接跑到对面的大本营里突脸了。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凶多吉少……
可看到来自老前辈‘和善’的眼神,槐诗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唔,这大概就是理想国的撤退方式吧。
果然,充满了理想……
“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槐诗摊手:“这路都快十万八千里了,咱们总不能靠两条腿走过去吧?还是说,您老受累,带我飞上一截?”
“倘若我还能自由飞纵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撤退了。”
应芳州抬起手,召唤了一阵狂风过来,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意令槐诗打了个哆嗦,只不过,狂风很快就消散无踪。
比槐诗预料的还要更快,甚至就好像……
“这一片世界在抗拒云中君的操作,不,应该是抗拒人类本身吧?每一个地方都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槐诗。”
应芳州的神情阴沉:“堕落成这副样子,光是闻到腐败的味道就让人想吐了。”
在盖亚碎片的抗拒之下,云中君的力量无法依势而行,只能强行将天象从碎片的掌控中篡夺过来。
如此操作,也不是没有效果,但就仿佛时时刻刻都拉着绳子同世界角力一样,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槐诗问。
“办法多的是,这城里那么多载具,就不会拿来用么?”应芳州随手一指,不远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汽车和各种交通工具的残骸。
看的槐诗一阵傻眼。
“放了这久了,还能用么?”
“不能用就修啊,给我拿扳手过来。”
应芳州挽起袖管,直接走向了前面去,开始娴熟的拆卸起了眼前的车辆,等槐诗在一堆垃圾里翻了半天找到工具箱的时候,车都已经被完全拆完了。
拆解和维修之娴熟,就连旁边递工具的槐诗都跟不上速度,还要被嫌弃:“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惯过头了,连车都不会修……”
“咳咳,前辈。”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我是拉大提琴的。”
“哦,那你和穆静一定会有共同语言。”应芳州的动作不停,随口说道:“除了升华者之外,是六证灾厄乐师,小提琴,钢琴,单簧管、二胡、东夏古琴和歌剧……”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槐诗,严肃又认真:
“以及,他也会修车。”
槐诗两眼含泪,无言以对。
紧接着,就感觉到手里多了一副手套。
“戴上。”
应芳州头也不抬的说:“我教你。”
槐诗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连忙点头,凑过去端下来。
“看好了,这里是飞轮,已经坏了,要整个拆下来,你弄的时候要注意一点,别弄坏旁的分电……算了,弄坏了再拆其他车的过来吧。”
“我先教你具体的结构好了,你把手放下,别摸我刚拆下来的离合器。”
两个小时之后,汽车维修小课堂终于结束。
在拆掉了大半条街的载具之后,一辆怪物一般的机车在油门的拧动之下,迸发出了震人心魄的咆哮。
浓烟滚滚。
在天阙附着之后,源质取代了燃油,以极其精巧和契合的方式,融入了整个机车的传动结构之中。
经过了槐诗临时用各种方法对金属材质的补强之后,稳固性和耐用性都已经更上一层楼。
此刻,在应芳州的驱策之下,机车咆哮着,冲破了封冻的坚冰和寒霜,迎着扑面而来的飞雪和冷风,向着城市之外的荒野行进而去。
那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之上,展露出了不惧艰难的悍勇和坚定。
斑驳的白发在风中飞扬而起。
气宇轩昂。
至于旁边的拖斗里,正戴着粉红色安全头盔蹲在椅子上的乐园王子……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在最后的最后,槐诗吐着那些飞进嘴里的雪沫,决定还是再挣扎一下。
轰鸣声里,他提高声音问道:“我说,前辈,咱们这撤退路线,是不是嚣张过头了啊?”
“有吗?”应芳州问。
“当然有啊!”槐诗无奈。
“那就有吧。”应芳州拧动油门,提高了速度,毫不在意接下来的危险:“能做就做,但凡能做一分,就有一分的效果。”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拖斗里的后辈。
“槐诗,我相信你,我也从不觉得你是废材和垃圾。”应芳州认真的说:“你只是懒而已。”
槐诗呆滞。
“放心吧。”
第一次的,槐诗看到应芳州的脸上露出如此愉快的笑容,充满期待:“废材和垃圾不堪造就,不过对付懒鬼,我有的是办法。”
时隔了七十多年之后,槐诗终于体会到了夏尔玛同款的心里阴影。
可是已经晚了。
机车滚滚而去,而他的眼泪,已经消失在了风里
“现在看起来,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啊。”
棋盘之外,马瑟斯冷漠的凝视着槐诗他们离去的踪迹,眼神冰冷,再没有装模作样的微笑和温柔。
“瞧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和早已经死掉多少年的老顽固居然开始快乐的末世旅行了,真是,可敬可叹。
只能说‘自以为是’和‘死不悔改’这种东西,完全都属于不可救药的范围。看多了之后已经没办法让人再提起半点兴趣来。”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瞳,看向了棋盘的另一侧。
却没有看艾萨克。
视线落在轮椅上的老人身上。
“那么多人里,马库斯,我自始至终都认为,你是理解我们的。”
来自黄金黎明的使者冷声发问:“不论是曾经是否存在友情或者是认同,你都应该清楚,自己所作出的选择是多么的荒谬但尽管如此,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有所动摇,对么?”
轮椅上的老人没有说话。
只是垂眸。
怔怔的看着残片的投影中,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
微笑着。
就像是孩子一样。
许久,马瑟斯失望的收回了视线,“既然如此的话,那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了。”
在他的手中,那一张翻转不定的卡牌,终于,展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一张完全空白的卡牌!
此刻,就在马瑟斯的手中,事象记录缓缓汇聚,卡面之上便浮现出高塔的虚影,璀璨的金框拱卫其上,而在高塔的虚影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缓缓浮现。
那一瞬间,所有现境的棋手们愕然抬头,只看到一张从未曾出现过的万世牌,就在他的手中如此锻造而出。
“别忘了,‘事象炼成’可不只是现境所独有……”
马瑟斯冷酷的宣告:“做好准备吧,这就是专门为你们所准备的惊喜。”
就在那一刻,最后的称呼从卡牌之上浮现。
天选之人·亚雷斯塔(X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