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槐诗的门外,已经传来混乱的尖叫和咆哮声。
有人像是逃命一样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可紧接着,就被已经陷入疯狂的同伴们按在了地上,然后,大快朵颐。
“救命!救命!你们这群疯子!”
那个恐惧的声音在尖叫着,想要求援,可是却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疯狂者,直到最后,在贪婪的咀嚼声中被淹没。
再没有声音。
可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声音传来。
那是再无任何理智的呢喃、呢喃还有呢喃,那些仿佛梦呓一般的低语回荡在间歇的咆哮之中,缠绕在人的耳边。分崩离析又毫无意义的话语令槐诗一阵心烦,忍不住心中涌起杀意,想要将这些呢喃的缔造者剁成粉碎。
——凡是呢喃的人,都要死!
他剧烈地喘息了起来,感觉到神志恍惚,直到一杯冷水泼在了他的脸上,他才在艾晴的冷声警告中清醒过来。
汗流浃背。
“怎么回事儿?”他茫然地看着莉莉。
莉莉无言,伸手指着槐诗房间破碎的舷窗之外。
黑暗的海天之间。
天穹如铁岩,一片漆黑,但是又分不清远近,好像触不可及,但是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难以喘息。
诡异的海洋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丝毫的涟漪。
可就在那一道如镜一般平整的海面上,却映照出一轮根本不存在于天穹之上的残月。
残月猩红,无数光芒自朦胧之中散发,就好像一道道纤细的血丝向着四周延伸开来一样。赤红的残月没有登上天穹,反而沉入了海底,在无尽的深渊中冷眼凝视着这一群尘世的蝼蚁。
然后,洒落疯狂。
只是直视那一只宛如破碎眼瞳的红月,槐诗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喉咙之中一阵干咳,渴求鲜血。
“诅咒?”
槐诗轻声呢喃。
随着永夜的降临,神祗们对这群被遗弃者的诅咒,终于来到了这一片虚无的海面之上……在那一轮猩红的残月映照之下,所有的精神和理智都会被一丝一缕地拔除,然后,本能和欲望再无掩饰地展露出来。
于是,黑暗的海洋已然化作了幕布,这一艘游轮便是精心布置的舞台,被遗弃的堕落者们将一点点的臣服与自己的原罪,为神明们上演出最后的滑稽剧。
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明显就是挑了这个时候吧。”艾晴说冷声说:“如果真的是雷飞舟干的话,那么他必然和如今出手拦截的诸神有所勾结……说不定,这就是他的秘密使命。”
倘若在其他的时候,船上的人虽然不免受到影响,但起码还能克制。但此刻狼灾掀起的时候,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影响呢?
只要有一丝杀意,就会被成千上百倍的放大。
换而言之,似乎只要谨守心神,做个好人,就能够平安无事,这或许就是神祗们最后的怜悯。可惜,如今乘上这儿艘船的人有哪个能克制自身与生俱来的原罪,去选择做个好人?
一旦习惯了用血腥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么在遭遇到这种情况的一瞬间,就不免被自身的暴戾和疯狂所吞食。
然后在点燃的火焰中自取灭亡。
包括……范海辛在内。
自那一轮海中红月之上,槐诗艰难地收回视线,在恍惚中感觉到一阵眩晕和痛苦。
就好像血液在逆行那样地。
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坐倒在了地上,剧烈地喘息,冷汗从额头上不断渗出。明明刚刚才饱吸了鲜血,可如今他却感觉到了一阵无以言喻的饥渴。
口袋里传来一阵灼热感。
他掏出了那一枚发烫的硬币,看到上面烧红了的十字印记,还有背面那大天使像所呈现的怒容。
手握着雷火和荆棘,来自圣灵谱系的鞭挞如今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草!”
他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缩起了身子,感觉到从骨子里渗出的剧痛——那是大主教的叱令和催促,催促着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现在!立刻!马上!
教团的监视从未曾远离,槐诗长时间以来的懈怠终于招致了恶果。
印刻在骨子里的血罚开始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抵抗的饥渴和嗜血冲动。早已经印刻在灵魂之中的戒律像是烧红的银子一样,要撕裂他的魂魄,将不可抵挡的命令重新书写在他的身上。
——找到帕拉塞尔苏斯,将那个该死的畸形儿和他对至高神灵的亵渎造物一同焚烧殆尽!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在恍惚中,他听见了轻柔的低语,仿佛祈祷那样的,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一丝一缕冰凉的水滴落在了他的头上,将那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浇灭了,一点一滴的浸润着他的脸颊,就好像浸润干涸的土地那样。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半跪在地上轻声祈祷的莉莉,还有她手中的水杯。
残存在杯中的水滴一点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脸,带着丝丝缕缕的圣洁光芒。
仿佛再度施洗那样的。
藉由这沐浴的仪式,涤去原罪。
p;由信徒的祈念所制作而成的圣水将那些痛苦稀释了,稀释到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让他找到了喘息的空隙。
而莉莉却伸手,掰开了他的嘴,有些粗暴地翻动着他的牙齿,窥见了已经灌入了牙髓之中的银质合金,忍不住皱起眉头:“太残忍了……谁在你身上刻下了这么苛刻的戒律?”
“啊哈,姑且算是……来自老父亲的鞭挞吧。”
槐诗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接过杯子,一口将最后一点水饮尽,终于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艾晴,我的卡现在有什么问题么?”
“多了一个叫做‘背誓之惩’的状态。”
艾晴的声音沙哑,或许是眩晕还没有结束,就连声音都有些模糊了:“提升了你的体力和强韧度,但在你将银币放入帕拉苏斯塞尔的血中之前,每过六个小时就会进行一次判定,强行造成痛苦和扣除血量。
三十六个小时之后,状态才会结束。”
“我就解脱了?”槐诗问。
“不,你就会被强制杀死。”
艾晴咬着嘴唇,死死地握着扶手,没有告诉他后半句话:“连带着我一起。”
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紫青色的血管崩起,剧烈地痛苦依旧残存在躯壳之中,摧残着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意志。
随着槐诗状况的缓解,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力气,拭去了脸上的冷汗,看向了KP。
“这也是你的把戏?”
“所谓的同生共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KP的手掌撑着下巴,打量着她狼狈的样子:“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小子事情的严重性呢?总要让他有点警惕感吧?倘若知晓了后果的话,他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和懈怠。”
“是啊。”
艾晴微微颔首,低头看着纸面上那一张代表槐诗的薄纸,忍不住轻声笑起来:“那个家伙,只要有了压力,不论做什么都会速度飞快。如果稍微用这个消息诱导一下的话,不论是什么样的任务都能完成的很漂亮吧?
但是,你没有搞清楚一点——不是你的人质,他也不会是你的傀儡。”
艾晴抬起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个微笑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告诉他:“KP,这一场我们之间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在我没有把你的棋盘和你的骰子在你脸上砸烂之前……”
“——不论是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KP的表情一滞,旋即眉头挑起,仿佛越发地期待了。
“我,拭目以待。”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必须行动起来了,是吧?”
槐诗终于回过气儿来,自行李箱中摸出了自己的装备,一件一件地穿戴到自己的身上。
“在这种动荡的时候,其他居心叵测的人恐怕也会趁机行动起来,不论如何,这都是完成使命和阴谋的好时候……只能说,雷飞舟那个家伙的监察官做得真不错。”
艾晴冷声说:“想要独善其身的话,只会得不偿失,我们已经被牵涉到里面,等到对面来砸门的话,就晚了。”
“好的。”
槐诗颔首,最后将斧头别在了后腰的卡扣上,扭了扭僵硬地脖子:“让我来看看,雷飞舟那个二五仔,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莉莉看着他整装待发的样子,不快地摇头:“你还是准备出去么?”
“毕竟,老父亲们已经等不及了啊。”
槐诗低头看着手背上浮现的烙印痕迹,无奈摇头:“等会我走了,你就把门封上吧,不要让人闯进来。”
“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协助。”莉莉低头看了一眼书上的词条,了然地点头:“你打算留着这个人情以后用么?”
“哪里有什么人情啊?”槐诗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比起她轻松写意的二重身,费了半天劲儿连一个人都没有救到的自己才是真得逊,哪里有脸讨要人情啊。
“倘若不索要回报的话,你又为什么要费力去救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她不解地皱起眉:“难道说,你是书上说的那种帮了别人就会很愉快的家伙么?”
“就当是吧。”
槐诗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虽然不确定是为了逞英雄还是虚荣心作祟,不过,有件事我能确定——”
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轻声笑起来,“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得挺高兴的。”
欣赏着她错愕的神情,槐诗推门而出,将门在身后合拢,连同那个安全的狭窄空间一同封锁。
然后顺手,用短刀将那个扑上来的鬼东西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鲜血喷涌而出。
兽化的活尸奋力挣扎着,可是很快,神经被被剑油中的毒素瓦解,再不动弹。
嘈杂的尖叫和咆哮声从不远的地方响起,刺鼻的血腥味氤氲在空气中,简直沁人心脾。
感受着胸臆中涌动的凶戾和杀意。
“来——”
迎着那些向着自己疾驰而来的黑影,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起狰狞地弧度:“让我看看你们发育正不正常!”
他向前一步。
踏入了狼灾所掀起的灾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