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晚说的很隐晦,流萤却是明了。以往听闻牡丹国以牡丹节盛名,偏在改国号时与牡丹节一同消失。想必,一切都是祁晚的注意。那时候的祁晚应是最肆意,最快活。
流萤想到林云根的离开,怕是不愿见到自己的故乡变得面目全非。可惜,事与愿违,林云根还是回到了祁晚。她收起思绪,失笑着安慰道:“倒苦了你。”
“妹妹真是会说话。一开口,我竟不知你在损我,还是夸我。”祁晚注意到流萤的眼色,笑道。她打听林云根之余,闻越国深处,隐修的精怪不再少数。没曾想,有幸见到几位。
随行的几人,各怀心思。谁也不知祁晚究竟要带他们做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往前。
林云根是不愿的,谁知会看到多少奇怪人或物。他白遭流萤妹妹一顿白眼,心情登时抑郁。当年,他并非因祁晚报仇而走。而是初入尘世,唯想游遍山水。心性如此,哪来的理由。
他暗搓搓的加快脚步,跟在祁晚身后,免得再受冤枉。眼里的余光却时不时的看向祁晚,小心翼翼至极。
前方祁晚为流萤解惑,顺道引路。三楼舞乐不止,中央映着他们的身影。活像是镜子般,完全复制。白雾从脚下一直蔓延,让人一时分不出是真是假。
一切都在祁晚的挥袖间,全权消失。祁晚迈过门槛,待到其他人随她进入才扭动墙上的机关。脚下的地板毫无预兆的往上升,吓得叶楠紧拽着许七衣袖,勉强稳住重心。
祁晚抬眼望着桐阳的概貌,云雾里的青山。
脚下的地不再上升,视线逐渐开阔。一面墙完全镂空,唯有阑干相护。房梁雕刻有精美的花蕊,墙壁则干净要命。叶楠望着屏风,青山上一片春色。牡丹花上,悬着的藤枝似把伞。
地面上铺满地毯,毯上的画面委实美好。谁人看了,也不愿抬脚去踩。
祁晚手扶阑干,低头俯瞰而下。她久望而不能回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的天下。所谓牢笼,亦是如此。所执着、依恋的,终会成为它的俘虏。论自由,祁晚想,唯有林云根做得到。成为自己的奴隶,该是世上最幸福之事吧。讨好的、欢喜的只自己一人。
流萤退回江一青身旁,留祁晚一人独望脚下之景。高处不胜寒,她还是不作陪的好。
江一青轻拍了拍流萤的肩,附耳笑道:“怕何?”
“怕心情不佳。”流萤低眉落至地毯,抬眼推开江一青。她一眼看到阑干旁的祁晚,不知该同情还是该羡慕。转而瞥见林云根踩过地毯,坐到桌前。斟满酒杯,三两杯的下了肚。
仿若刚才镜中的林云根便是此时的林云根,贪欢贪醉。最好一樽酒灌得日月颠倒,让林云根如何也不分清。林云根才乐得,才自在。
旁观的叶楠,靠墙悠闲的看。她身上沾染了林云根的肆意洒脱,对祁晚的独望不甚了解。倒很懂林云根的今朝醉,可能,她内心深处就是这样一个人。叶楠直起身来,走上前去陪同林云根。
叶楠喝了两杯酒,望着远处的天。她不得不承认,祁晚是个很懂享受的人。
哦,好像肖伯伯也是。他们虽身在市井,住的却是山林中。见的山,看的湖,尝的花草,观的歌舞。哦,这样的人生,该是多少人所羡慕和喜爱的。权势,金银固然好。
可再好,哪有身心自由来的自在。
江一青夺过叶楠手中酒杯,横了眼林云根冷声道:“上回一醉不醒,又想重蹈覆辙吗?”
“你且放心,便是喝个七天七夜,亦醉不得。”祁晚转过身,笑着对江一青解释道。江一青这才放心,将酒杯放回桌上,惭愧的冲祁晚拱手道:“我家姑娘还小,不懂得适度而为。”
“无碍。”祁晚坐到林云根旁,撑手笑道。她的眼眸里映着林云根的窘迫,甚至有些不安。祁晚觉得很好笑,也很愿意看林云根这幅模样。但她知,便是窘迫、羞惭不过片刻。
待到离祁,林云根仍旧是游山玩水的自在人。
流萤见几人面色不一,举起举杯为江一青斟上一杯。她俯身落座,揉了揉叶楠的脑袋,低笑道:“上回你一醉不行,着实吓坏你师父。再好酒也莫贪杯,要学着点到为止。”
“师父。”叶楠闻言一愣,抬头望向江一青,喃喃道。岚阳国醉酒,并非她多贪杯。是她见云根叔叔正伤心,不得不作陪。自岚阳一别,她便与诸事保持一定的距离。
真的很怕不能认识到事情本身,就成为为它疯魔的人。这样,很可怕。
其实,她早将江一青当做她爹,嫡亲嫡亲的那种。可便是得此亲爹,被眼光扫过,也得战战兢兢。叶楠以为她的胆子在江一青收养的几日,全都折腾干净了。
“你们竟带人四处奔走,倒真是有意思。不怕小姑娘经不起折腾,早早歇下?”祁晚顺着流萤目光望去,前些日子没注意。今日一瞧,才惊觉到叶楠的存在。
这点,许七也很好奇。当初江一青几人来劫狱,令他着实想不通。精怪与人,怎可能会相识?!直至现在,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久而久之,会被他们的磁场所感染。
江一青与林云根低声细谈,没曾注意祁晚的话。流萤转头看向叶楠,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她揉着叶楠的脑袋,笑道:“缘分使然,顺意而为。”
“呵,百年一戏,倒有几分意思。”祁晚拿过酒杯,嗅了嗅酒香道。
祁晚真真高看了人,百年一戏,也得有百年可活才算。世人五十便摇摇欲坠,疾病丛生。挨到六十者,鲜少。许七默默的看向叶楠,又连喝几杯。有始有终,也算是幸运。
叶楠倒不放在心上,直言道:“余生若随我意,一日也可。若拘谨束缚,三万年也枉然。”
“小姑娘倒看的开。”祁晚闻言轻笑,不再此话题上纠结。
纠结的是流萤,她不如江一青的顺其自然,也不像林云根的洒脱随性。既是惋惜又是遗憾,可她也不能随便的打破规则。它们都太懂自然的法则,也敬畏自然。
江一青见林云根懒懒的望着杯中酒,笑着打趣道:“你何时被人呵斥?”
“说我甘心为下等,尊严喂了狼狗。若非我看楠儿在车内,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林云根想到偶遇宋清的场景,顿觉憋屈。他竟被几个人拦住,还被骂骂咧咧的训导一番。
真是可笑至极,幸好无鸟兽经过,否则他真是没脸面。
江一青低低的笑着,不忍细想道:“推脱了就是,你还他们相谈甚久。”
“好啊,你既未睡,为何不帮我解围?哎,没想到你竟是这种冷血无情之人。楠儿你看看,你看看你师父。心思何其歹毒,以后千万别轻信于他。”林云根放下酒杯,越想越难过。他拍了拍叶楠的手背,指着江一青道。句句属肺腑之言,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叶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的林云根有些懵,到底是信还是不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江一青看到了。林云根仰头大笑,在叶楠面前如此失态,怕江一青以后再难树立威信。
等再过些时日,楠儿忘却以往的大道理,就会变得像从前一般。
江一青随林云根而笑,不似林云根放声大笑,只是勾了勾唇角。他笑的是祁晚的“百年一戏”,它们不该太过轻视岁月的力量。时至今日,他仍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
天缓缓落幕,太阳眼见被吞入地平线。霞光散漫天际,最后只剩一抹黑。楼上的灯笼纷纷亮起,亮堂一片。可毕竟是高处不胜寒,他们受得住,叶楠也未必受得住。
江一青担忧叶楠的身子,起身提议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歇息。”
“也是。不出两日你们便要离开祁晚,真是舍不得。”祁晚起身伸手作请道。待到他们站到原来的位置,她才扭动机关。地板下坠的很是缓慢,隐约看到远处万家灯光逐一消散。
叶楠迷瞪着眼,揪着流萤的袖子。随着几人从三楼往下,一阶阶楼梯像是来时般,楼层中的美人与金银依旧在。她对两者皆是不感兴趣,只愿早些回到偏殿。躺回软塌,睡个自在。
一晃神,竟觉竹林小路,亦漫长的很。
江一青留神叶楠,放慢脚步走到叶楠身旁,拍了拍自己的肩示意。他蹲下身背起叶楠跟在几人身后,耳边是叶楠浅薄的呼吸声。离开永安时,他也是这样背着叶楠步步往外走。
林云根见江一青跟上来,瞄了眼熟睡的叶楠,好笑的摇了摇头。
流萤与祁晚似是有很多话,一路上说个不停。倒是他们这些个爷们,默不作声。莫不是受祁国风水影响,个个贤惠温柔的不像话。两个女人,倒相逢甚欢,交谈不止。
竹林前的墙未合,女官徐希提着灯笼仍在等他们。她冲祁晚行过礼,便在前方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