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三年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一年,京城到临安的运河修建成了,很多江南特有的东西,如潮水一般涌入了京城,在京城的贵族小姐之间,形成了一股江南风。
景宁的手里就握着一件,精巧的小镜子,里面能照出样貌,比铜镜清晰了好几遍。
镜中带着些许稚气的小脸,皮肤白皙光滑透着光泽,眉若远黛细长,杏眸里如含着一汪水汪汪的清泉,一笑,两个隐隐现,有几分天真可爱,秀气的眉目之间透出一股柔婉和灵动。
这是自己的脸,但是却年轻很多,娇艳得没有经历任何风霜。
她喜好江南之物,所以这房间里摆满了精致的小器具,红色的小香炉还是全新的,这一年,是景泰三年。
正是十年前。
景宁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
这一年,她十四岁,和父亲尚且没有闹到决裂的地步。
这一年,她刚刚遇到赵郢,还没有将自己交付给他。
这一年,也是郑休宁和她母亲入丞相府的第四年。杨氏虽然已经掌控了后院,但是并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景宁忍不住露出一个笑,镜中映出的脸顿时色若春华。
真好。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要好好孝顺疼爱她的父亲,让父亲不会因为她而蒙羞。
她要让郑休宁好好感受一下自己上辈子受的苦。
景宁嫩白的小手捻着那枚信笺。
父亲……
她重生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修复和父亲的关系。
景宁起身,将信笺随手扔了,起身朝外走去。
她刚踏出一只脚,鹅黄色的衣角一闪,一道身影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您不能出去!”
拦住她的正是已经死了十年的贴身侍女碧华,娇憨的脸上满是急切。
景宁看着她,有些恍惚。
她回到十年前的事,完全得到了佐证。
景宁往外迈了一步,碧华急了,伸出手就拦住她。
“小姐,您别惹老爷生气了,老爷也是真的关心您。”
另一人走了过来,她比碧华高大一些,粗手粗脚,面容普通,但是脸上却画着浓浓的脂粉,有些不伦不类。她一把就将碧华推在地上。
“碧华,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奴婢,凭什么管小姐的事?”
碧华有些急:“小姐不能出去啊。老爷说了,小姐要是出这个院子,就要和小姐断绝关系。”
“碧华,你是收了萧家的好处吗?难道要将小姐关在这里,嫁给萧家那个土匪吗?”
她和萧家三子萧凛有婚约。上辈子,她很排斥这桩婚事,心心念念的都是赵郢,甚至连父亲都怨恨上,何况是拦着她去见赵郢的碧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清月打了碧华一顿。
此时,景宁才发现自己多么愚蠢,是连谁对自己好谁在害自己都不知道。
她刚刚随手扔掉的信笺,就是赵郢送来的。
上辈子,景宁收到信,就偷偷出去和赵郢见了面,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不知为何在整个京城传了开来,导致萧家上门退了亲,景宁的名声,在贵族圈里一下坏了,父亲一怒之下狠狠打了她一顿,父女的关系越来越僵,到了后面彻底决裂……
“小姐,碧华肯定被萧家的人收买了,上次奴婢就看到她和萧家的丫鬟偷偷说话,碧华这是想将您卖了啊。”
“我没有……”碧华焦急辨别道。
清月立即道:“你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天就要替小姐狠狠教训你……”
清月说着,就朝着碧华打去!
景宁一巴掌就甩在了清月的脸上。
“住手。”
清月愣了一下,不禁捂住自己的脸了,小姐不该是站在自己这边吗?怎么打的是自己?
“碧华,我不是去赴约,是去见父亲。”景宁说着,就朝外走去。
碧华也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会挨一顿打,没想到小姐居然护着她。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了。
景宁本来想直接去父亲的住处的,但是脚步却顿了一下,转了一个方向。
清月盯着景宁走的方向,那明显不是老爷住的地方,而是出府的方向……
“景宁这个孩子,还是年纪小了一点,不知道老爷对她的好。就算陷在儿女私情里,也不能和老爷您吵架啊,这么多年来,老爷对她那么好,是她的父亲,她就应该知道您不会害她。
老爷也是深思熟虑的,一则,萧家是武将世家,祖上显赫,但是到了这一代,子弟平庸,权势衰微了一些,正是这样,萧家和郑家门当户对,景宁嫁过去,萧家肯定会对景宁好的。
二则,三殿下和五殿下是最可能的太子人选。三殿下的母妃陈贵妃一直想为三殿下选个家世显赫的皇子妃,景宁就算嫁给三殿下,也不能为正王妃,而且不为贵妃喜欢,景宁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荥阳郑氏虽然是大世家,但是老爷如今还未入内阁,还不足以为景宁在贵妃面前撑腰。”杨氏一边磨着墨,一边柔声道。
景宁的父亲,姓郑,名安宴,字敬之,未到三十,已经做到三品尚书郎,是荥阳郑氏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
杨氏这话说得极为有技巧,一则显示了自己的知心,二则衬得景宁不懂事,让郑安宴心寒。
郑安宴神色微动,手搭在杨氏的手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银环,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啊,景宁那丫头,要是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
这些年来,正当壮年的郑安宴一直不娶,就说明了对这女儿重视。结果一直疼爱的女儿,却一点都不理解他的用意,一意孤行。
“老爷,景宁年幼呢,好好反思几天就转过弯来。这些年,您对她的好,她会念着的。”
郑安宴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
毕竟是手心上的肉,只要景宁过来服个软,他便不计较了。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走了进来,在杨氏的耳边窃窃私语。
杨氏听闻,脸色大变,慌乱之间踢倒了椅子,当郑安宴看过来的时候,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何事?”
“没事。”
杨氏向来沉稳,刚刚反应那么大,没事才奇怪。
“刚刚那下人是景春园的吧,景宁她……”
“景宁在院子里好好反思呢。”
郑安宴顿时觉得一股心火冲了上来,猛地一拍桌子:“景宁这丫头是不是跑出去了!”
“老爷,景宁推开了拦着她的丫鬟出了府。按理说不应该啊,您都说了断绝关系的事,您是她的父亲,而那只是一面之缘的男人……”杨氏不禁道。
杨氏这话让郑安宴更加愤怒了。
他这女儿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连他这父亲都不要了!
“既然出去了,那就不要回丞相府了。”郑安宴坐回了椅子上,闭着眼睛,手都不禁抖了起来。
郑安宴很少发怒,此时明显是愤怒到了极点,还有一丝心寒。
杨氏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有些开心。
这件事其实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故意令人将信笺送进去,并让丫鬟在一旁挑唆,景宁肯定忍不住出府的。
这心寒的多了,疼爱就少了。
她要的就是郑淑一点一点心寒,等到郑景宁没了父亲的疼爱,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爹。”
一声脆生生的叫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郑安宴和杨氏的目光同时看向门口。
杨氏震惊,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郑景宁此时不该去和三皇子私会了吗?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