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年修士御剑而来,落在执法殿外,神色阴沉难看,隐约可见一丝悲戚。他抬步往殿内行去,一旁执法弟子并未阻拦,任由他前进。
待得入了殿内,便有执法弟子上前,将他引去一处偏殿之中。
中年修士捏紧了拳头,大步走进偏殿,便看见殿中已坐了一位执法堂主并三位执法分堂主,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名金丹真人在。
他进门后,便沉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和他们打招呼,板着张脸生气。
那名金丹真人见他这样,却觉心中快意,虽然不好表露出来,但却借着饮茶的机会挡住了唇边的笑意,意态悠闲。
执法堂主亦是金丹真人,且论地位远高于来人,见他这副架势,心中颇为不快,但想到他遇上的事情,也就没多说什么,只示意一位分堂主将东西送给中年修士。
前文有言,执法堂主必是金丹真人,只二十四名,但剑宗泱泱大宗,又岂会只五十名金丹真人?是以能成为执法堂主的真人,多为金丹期中的绝顶强者。
于是,剩下那些金丹真人,便去争抢执法分堂主那五十个位置。
饶是如此,选出来的人也不是寻常真人可比。
这位执法分堂主论地位亦胜过中年修士,此时心中略有些不快,当然不是对堂主的,而是对这中年修士的。
他也板着张脸,取出一乾坤袋,对中年修士道:“此乃令郎尸身,还请收好。”
中年修士——也就是朱昂他老爹,闻言脸色扭曲,看向这位分堂主的眼中带着几分杀气。
他的宝贝儿子,就这样被像是货物一般装进乾坤袋中?简直岂有此理!
分堂主可不管他想什么,在分堂主眼中,那朱昂就是个祸害,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要不然怎么偏偏就他那么倒霉被魔剑鬼浸染了?
想必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又心性薄弱破绽处处,才那么容易被心魔所趁。
这样的人,死了才好,他完全不必同情。
朱真人颤抖着接过乾坤袋,神识一扫,便看见自己死状凄惨的儿子,心中大恸!
他虽有妻妾无数,但这两百余年也就得了一个子嗣,如今儿子惨死,怎教他不痛苦难忍?
“是谁?!”朱真人一掌拍碎了茶几,“是谁杀了我的孩儿?!”
执法堂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人杀他,是他心志不坚,又运道不佳,被魔剑鬼浸染了。”
“不,不……”朱真人双眸含泪,连声道,“一定是有人杀了他,被魔剑鬼浸染而死不是这样的,他身上也没有金丹真人的气息……”
“朱梁!”执法堂主厉喝一声,警告道,“带着你儿子,离开执法殿!”
“不!吾儿死了,你们竟不要给个说法么?”
“什么说法?”一旁的那名金丹真人嗤笑一声,“说说你是如何为你那废物儿子掩饰他身上的魔气?说说那魔剑鬼凭你送给朱昂的法宝避过监察阵法,差点酿成惨剧?”
“便是你知道是谁又如何?他杀了堕魔的朱昂,不仅没错,反而是天大的功劳,你难不成还想出手伤人?”
一时间,在场众人看向朱真人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先前还怜惜他丧子之痛,现在就对他更多了一份厌恶与恼恨。
剑窟早有规定,什么法宝能带入其中,什么法宝不能,而隐匿魔气的法宝就是坚决不能带入的一种。
可朱昂带了进去!险些酿成大祸!
一旦真让那魔剑鬼凭此法宝在剑窟中逃窜杀戮,那执法殿必然要负极大的责任,那时候他们几人能不能安稳待在这令人艳羡的位置上都不一定,甚至可能被论罪下狱!
即便不会影响什么,可剑窟之中有多少弟子,一旦死多了,对整个剑宗都是巨大的损失!
执法堂主站起身来,冷漠道:“朱梁,既然朱昂已死,之前的事情本堂主也不计较了,你且回你的赤炎峰思过三十年,无诏不许外出!”
朱真人愤怒不已,怒目瞪向之前开口的那名金丹真人,“韩毅!”
“看什么看?叫什么叫?”韩毅冷笑一声,“我还没怪你那宝贝儿子那么容易就堕魔,险些伤了我家侄儿与徒弟呢!”
天知道他听到这消息时差点没吓死,自己兄嫂死得早,就剩下一个孩子,他好容易将人拉扯大,也看中了一个不错的徒弟,要是去个剑窟就一块儿死了,他还不得心痛死?
那朱昂,真是个祸害,平日欺负阿甯就算了,死都差点害了阿甯,还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是韩甯对不对?”朱真人此时怒火熊熊,若不是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真是恨不得给韩真人一剑,“韩甯!是他杀了吾儿!”
“喂喂喂,你乱说什么呢?”韩真人不悦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拍,“我家阿甯怎么能乱领别人的功劳呢?”
朱真人差点没气炸了肺,他的爱子,居然是别人眼中的功劳?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告诉我究竟是谁!我不会伤他!”朱真人看向执法堂主,目光中带着乞求,“我只想知道吾儿最后看见的人是谁。”
执法堂主不为所动,朱梁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么?
现在说得好,等知道是谁,马上就能下黑手废了那人。
“你们不说,我也能知道是谁!”
“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查呀!”韩毅冷笑连连,“当谁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朱真人见众人神色都已变得不耐烦,心中更是愤怒,将在场众人都记恨上了,心中想着若有机会一定要让这几人吃个大亏才好。
他愤愤地扔下一句“我自己去查”,转身就要离去。
却听得此时殿外传来一道轻蔑的质问声:“哦?你要去查什么?查到了又想怎样呢?”
众人立即朝殿门口望去,想看看是谁这般狂傲,在执法殿的地盘也敢嚣张。
却见一年轻修士大步流星地走进殿中,高冠广袖,神色冷傲,眉眼含煞,真真是将飞扬跋扈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寻常纨绔之流到了他面前,妥妥儿被比成渣渣。
年轻修士朝执法堂主等人微微颔首,又望向朱真人,“说啊,你想怎样?”
朱真人面色几变,来人正是执法殿的又一位堂主凌云起,来头大得吓人,又怎是他这样的小小真人能比的?
更别说他天资出众,乃是罕见的剑道天才,即便现在只是金丹初期,站在那里,气势便不弱于他——甚至于,他清楚看见凌云起目光扫来时带着的不屑,但却完全生不出反抗之心!
“我……我……”朱真人嗫嚅几句,可到底还有几分真人的傲气,不愿在一个金丹初期修士面前低头,怎么也说不出服软的话来。
凌云起却向来刻薄,见状根本不打算给这脑子有坑的朱真人留什么面子,只冷冷地嗤笑一声,其中的嫌恶与鄙夷一览无遗,然后别过头去,对执法堂主道:“尤堂主,将墨天微交与我带走。”
尤堂主微一愣神,颇为好奇:“你要带他去何处?”
凌云起似是想起什么,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曼声道:“师尊有意收徒,我自是要将他带去灵星峰了。”
“什么?!”
明泽真君又要收徒了?
这真是一个重磅消息,在场众人,甚至连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朱真人都大吃一惊,有种万万没想到的感觉。
尤堂主反应最快,连问:“真君是决定要收那墨天微为徒了?”
“这是自然,真君与阿墨有旧,早有收徒之意,考察许久,终是决定了。”凌云起道。
“如此……”尤堂主也笑了,“看来,我剑宗不久又要多出一位少年英才了。”
“阿墨本就是少年英才。”凌云起赞同,又道:“他人呢?让他出来罢!”
尤堂主连忙吩咐一位分堂主,让他去将墨天微领出来。
吩咐时,又看见韩毅,干脆让他顺便也将韩甯与褚希明二人领出来让家长带走,省得韩毅坐这喝他份例里的好茶。
分堂主领命而去,心中也好奇不已,这墨天微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让明泽真君都动了收徒的心思。
而一旁的朱梁,早从凌云起与尤堂主方才的话中发现了端倪,猜出这个墨天微极有可能便是杀了他爱子的人,心中满是愤懑。
#杀子仇人一飞冲天,想要复仇的我该何去何从?在线等,不太急……#
他心中郁郁,趁着几人都在讨论明泽真君的准弟子时,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悻悻地回他自己的峰头了。
众人修为皆不差,又如何察觉不到朱梁的离去?
只是懒得和他计较什么,便不说破,任其离去,省得他胡搅蛮缠,烦不胜烦。
执法殿禁室。
韩甯盘膝坐在地上,唉声叹气,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期待着叔父快来将自己和师兄领走。
剑窟出事后,他与褚希明便被执法弟子带来此处,已经过去一个日夜,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褚希明被他时不时的叹气惹得也有些烦躁,瞪了他一眼,低喝道:“闭嘴!”
韩甯立刻老实了。
但没多久,他又开始折腾起来。
执法殿禁室比牢狱好些,但两者都禁止使用任何空间法宝,进来后全身灵力便会被封禁,韩甯自然十分无聊,又有些不安,所以开始挠墙了。
“师兄,你说朱昂现在还活着么?”
“即便活着,也只会比死了更惨。”
褚希明淡淡回答,他现在也有些不安,毕竟朱昂出事,那位朱真人计较起来,自己肯定跑不了,这对一个习惯了低调不惹事的人来说,真是件麻烦事。
韩甯想想,若是朱昂真的还活着……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剑宗对外向来自诩为正道泰斗——虽然剑宗上下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但剑宗门人绝大多数确实嫉恶如仇——毕竟,谁让魔修也很有钱呢?不抢他们,难道抢道门修士的?
所以,剑宗绝不能允许宗内有弟子堕魔,一旦出现,杀之不赦,手段极其酷烈。
历代以来不是没有堕魔的弟子,皆是死状凄惨,甚至祸及亲朋。
韩甯记得小时候听叔父讲恐怖故事,便有说某年某月某日,有人心性邪佞,堕入魔道,犯下大错,被剑宗弟子抓获,囚于暗狱,整日整夜用业火焚烧神魂,直到将一身业力尽数消去,才能转世投胎。
其中还附有无数修真界中流行的酷刑的详细描述,吓得韩宝宝当时哭得不要不要的,当即表示以后一定老实听话绝不犯错。
韩毅:孩子傲娇老不好,多半是作的,吓一吓就好。
现在,他由衷希望,朱昂还是死了的好,省得活着受罪。
“哎,你说真的是墨天微将魔剑鬼杀了的?”韩甯又问。
“你不是也看到了么?”褚希明白了他一眼,“当时他不是跟着杨真人一同出来的?”
“唉,可我还是觉得,魔剑鬼大概是被杨真人杀死的。”
“行了,你那点小心思还是不要说出来丢人现眼的好。”褚希明看出他的想法,“杨真人又何必骗你?必然是墨天微杀死了魔剑鬼。”
“你不要老盯着别人,别人与你何干?想想怎样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正理。”
褚希明神色严肃,“心胸开阔,前路才更广阔;心胸狭隘,堵不了别人的路,只会将自己的路堵死。”
韩甯被他实打实地批评了几句,脸色羞红。
他不愿意相信墨天微竟能做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嫉妒,而不是不知道事实。
师兄此言,确实没错。
韩甯不得不承认,墨天微是个他远远比不上的天才。
“那墨天微杀了朱昂,岂不是会被朱真人记恨上?”韩甯摆正了心态后,不免有些担忧,“朱真人最是阴险,比朱昂更甚。”
“别动不动就说真人坏话,成何体统!”褚希明简直要为他操心死了,这口无遮拦的,“墨天微的潜力资质有目共睹,朱真人即便有些不忿,也不能做什么。”
他话说得有些隐晦,但话里的意思就是——朱真人就算不爽想杀人,也会有人拦着,动不了墨天微。
想到朱真人想杀人却杀不了后可能露出的脸色,韩甯嘿嘿笑了两声,十分幸灾乐祸,和执法殿中的韩毅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此时,窗外有人走过,接着禁室门被打开,两人连忙起身走到门口,正看见执法殿之人示意他二人出来,于是精神一振,立刻出了禁室。
分堂主看了眼两人,道:“等着。”
然后他也不管两人有何反应,打开了隔壁禁室的门,眸中带着几分好奇,望进室内。
墨天微听见声音,侧头望去,怔了一怔,反应过来是要出去了,利落起身,离开禁室。
到了外面,她又看见韩甯与褚希明,心中微松,和他们一起被放出来,看来执法殿已经调查清楚事情经过了,她应该没事。
果然,便听那分堂主道:“墨天微,你的伤势可好了?”
墨天微点了点头,忽地看见韩甯与褚希明两人有些诡异的目光,心中诧异,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韩甯两人见她看来,连忙移开视线,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再将目光挪到墨天微身上。
墨天微低头一看,顿时反应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朝众人告了个罪,取出一件衣裳披在身上。
当着众人面,她不好意思衣衫褴褛,也不好意思换衣服呀!
分堂主咳了一声,“之后我带你前去梳洗一番。”
又看见另外两人,补充了一句:“你二人也去。”
韩甯只管点头,也不计较这人话里的敷衍之意多重了。
他的脑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那惊鸿一瞥,将他本就不多的脑细胞杀死大半,现在他已是一个废人了。
少年眉目如画,是那种带着纯稚的俊美,即便因受伤而脸色苍白,却更让人觉得非玉人二字不足以方之。他长眉飞扬,眼尾勾起一道飞弧,虽然不苟言笑,却无端撩人心弦。
他缓缓从静室中走出,所到之处仿佛忽地光芒闪动,珠玉生辉大约便是如此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么一个玉人,他……他居然衣衫褴褛,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肌肤了都!
这就尴尬了啊。
墨天微:古板!前世我还敢穿比基尼招摇过市呢,现在不过是衣服多了几个破洞,就这么多事!
执法分堂主领着三人去梳洗了一番,然后又带着三人来到方才那处偏殿之中。
凌云起侧头望来,看见墨天微,微微一笑,“墨天微?”
墨天微认识这人,凌云起嘛,听说过的,“正是。”
凌云起笑了笑,对尤堂主和其他人拱了拱手,道:“那我便带他去见过师尊了。”
众人自无不应。
于是凌云起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墨天微领走了。
韩甯十分好奇,悄声问:“叔父,凌师叔要将墨天微带去哪里呀?”
韩毅看他一眼,轻哼一声,伸手将褚希明招到身边,同样也向众人告辞,带着三人走了。
一位分堂主轻叹一声,“没想到,明泽真君竟还会再收徒。”
“不收徒才奇怪呢!”尤堂主道,“否则这一代灵星峰的传承岂不是要断了?”
“毕竟凌堂主所学的是万剑峰一脉传承。”
“下次相见,我们同那墨天微,便是平辈了。”
这话说得促狭,众人大笑,却也没人嫉妒,毕竟他们能坐上这位置,本身就是实力过硬,不少人后台也是很强的,怎么会嫉妒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