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霁雯猜想,他应是见心上人身体抱恙,楚楚可怜,一时分不出心思来应付其它。
可令她头疼的是又一连抽了几轮,作词的作词,作画的作画,甚至还有纨绔子弟甚为奇葩地唱了首曲儿,气氛一时极为热闹,然到头来竟是还未有抽到她。
不光是她,就连冯舒志等人也皆被完美地避过了。
再这么等下去,只有改变计划了。
冯霁雯正权衡间,又听自家老爷子朗声念了二字签文。
“锦书——”
“这锦书签在金二小姐手中——”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笑着出言说道。
一听着金二小姐,四下立即有着短暂的沸腾。
不管这段时日以来金溶月有过几番不知真假的传言,但其远播的才名,却是不曾动摇过的。
十二岁那年便被袁枚先生收入门下,近年来更是不乏好作品问世,出自其手的许多诗词皆是在座之人耳熟能详的。
尤其是去年传出的那首《一字诗》,可谓令其再度名声大噪。
只是令众人意外的是,今日金溶月并未做其擅长的诗词,而是作了一幅画——
一盏热茶氤氲的长几前,一身淡绿衣裙的美人垂首作画,凝神而投入,眉眼半垂,皓腕纤细,落在众人眼中,本已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而其笔下画的究竟是什么,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金溶月收笔,侍童将画作取过经各桌观摩之时,理所当然便收获了一片赞誉。
“笔法精妙,意境传神,实为佳作。”
“金二小姐作的画,自然是佳作!”有公子哥儿讨好地道。
旁边有人笑道:“你懂画儿吗?”
“甭管懂是不懂,画是给人看的,瞧着好看自然就是佳作!”
此言一说,惹出一片哄笑来。
刘鐶之也微微笑了笑,目光却未在这幅画作之上停留太久。
金溶月作的是一幅月下孤人独立的水墨画。
画中女子背影消瘦,望月而立,身侧石桌上放着一把酒壶,一只长萧,画境趋向于悲凉冷清。
可明显不足的是笔力不足。
而若从细节与神韵处入手的话,最多也只能称得上中游而已,与‘佳作’二字,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刘鐶之只是如此想着,并未多言。
在他眼中,金溶月固有些才气,但更多却是被人给‘神化’了。
然在世人眼中,虚虚实实,向来如此。
冯霁雯看罢倒有几分意外。
改套路了?
没去作诗,反而作起画来了。
可这幅画,却也实打实的暗藏玄机。
这陷阱设的这样好,她若不跳,反倒可惜了——
好在东风虽晚,却也到了。
“净月。”
冯英廉笑着念道。
被冯霁雯搁放在茶盏旁的竹签,签头之上朱砂描着的正是“净月”二字。
“在和太太这儿。”早跟冯霁雯交换看过了签文的那彦成笑着出声说道。
众人一听着这个名讳,皆是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和太太……
夫君官升一品,迟迟不急着请封诰命的太太也实在是少见的。
又因冯霁雯之前“名声特殊”,有好亦有坏,故而各人眼中便有着不同的意味在。
但同去年不一样的是,再无人敢堂而皇之地出言不敬了。
一则必然是如今因着她有了和珅这尊大神撑腰,二则冯英廉今日也在此坐镇,三来……去年的一首《相鼠》,至今还让不少人‘心有余悸’,如此之下,自然是没人蠢到会去自找没趣。
再者,除了那些个陈年旧事之外,她自嫁人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黑点。
但尴尬的是,大家对她接下来的“才艺表演”似乎也没有任何兴趣可言。
她不比金溶月,无才名在外,在一干文人雅士眼中不过只是个普通女子,自是没人好意思贸然奉承的。
而至于那群贵胄子弟,没有出言挖苦她只怕已是好费了一番力气克制了。
于是原本热闹的四下一时之间竟有些短暂的安静。
这种安静令人感到一丝窒息的尴尬。
好在有袁枚先生出言解围:“梦堂公竟是抽到冯丫头这儿了——好一支净月签,冯丫头与这‘月’字倒也有缘,就是不知今日是有备而来,还是要即兴赋作?”
听袁先生语气亲近,显是对冯霁雯这个晚辈十分喜爱,众人免不得交头接耳亦或是互换眼神一番。
袁枚的脾性虽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和儒雅,但绝非趋炎附势,借机奉承之人,反之,得他青眼者,非是品性极佳者便是才学不凡之人。
如此多数文生再看向冯霁雯的眼神里便多了一抹礼貌的探索。
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处的金溶月眼神微微又冷了几分。
她起初最厌恶冯霁雯的便是这一点。
明明是曾经跌到泥沼里的不堪之人,却总能阴差阳错地让所有人都对她改观,甚至是庇护她!
她简直是厌烦透了。
好在从今天开始,这一切都要被彻底结束了。
一旦背上弄虚作假的罪名,除了嘲笑失望鄙夷之外,冯霁雯就永远别再想有让他人对其刮目相看的机会!
她今日便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冯霁雯原本的小丑面目。
金溶月嘴角微动,眼中闪动着期待报复的快感。
那边侍童已为冯霁雯铺好了纸,笔墨也已奉上。
冯霁雯唯有多言,只将衣袖微微挽起,取了笔到手中。
她未急着去蘸墨,而是望着面前雪白的宣纸良久,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金溶月见状无声冷笑。
装模作样——
分明是早有准备,偏生还要做出一副即兴发挥的模样。
真是可笑。
冯霁雯回神过来,自顾自地有些郝然。
险些没将诗给记全。
本就背得不太确信是否完整,方才乍然默念起来,总觉得有些不顺口,直在心里捋了得有十来遍,方才给捋顺了。
她这才迟迟地蘸墨。
那边冯英廉也已坐了下来,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
见他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态,袁枚笑了一声。
心里想,这老家伙八成是等着孙女儿给自己长脸呢——
那边冯霁雯提笔缓书,时而停顿,却未耽搁太久。
前后不过是写一幅字儿的功夫。
她将笔搁下,对着侍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举止间倒透着股不同于一般闺中女子的利落。
侍童将宣纸举起,例行到各桌面前供人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