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终于回家了。”秦嫫也在一侧松一口气,笑着讲道。
“那大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小茶跟着问了一句。
她想得简单,只觉得同样的案子,老太爷既然都被放了,那想必大爷也快了吧?
然而下一刻,她却见冯霁雯唇边的笑意淡了些。
下意识地转脸去看秦嫫,正见一双怪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完了,她又说错话了。
小茶万分懊恼。
怪不得娘总说她不会聊天,常常一开口就能把天聊死啊。
虽然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错话了。
冯霁雯的神思飘远了一刻。
她也想问,和珅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她正失神间,忽然听得福康安毫无预兆地说道。
有些愕然地抬头,正对上他一双隐约有些闪躲的、却又不耐烦的眼睛。
“爷我自有办法,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英廉府内,一大早便接到了赦免冯英廉的旨意。虽说有罪还是无罪眼下尚无具体的论断,看守的官兵亦只是撤去了一半,但足以肯定的是:老太爷的性命这回是保住了。
无论以后英廉府的去向如何,但性命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满府的人都在翘首以盼地等着冯英廉回府。
午时前后,终于来了通传的人,说是冯英廉被送回来了。
冯舒志本以为这个‘送’字是大理寺的人按规矩办事,可待他见到冯英廉之后,才知道竟是不送不行——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灰色宽大棉袍,领口的纽扣被扣得歪歪扭扭,一头发辫俨然全白了,蜡黄而干燥的一张脸上尽显老态,且看待众人的眼神满含陌生,还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好奇。
冯舒志已从那彦成口中得知过冯英廉患病之事,虽有了大致的心理准备,但一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祖父!”
他小跑着上前去。
可不曾料到的是,他刚要靠近冯英廉的身,忽见冯英廉眼睛一瞪,竟忽然伸出了手来重重推了他一把。
这一推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直将冯舒志推倒在地!
望着这一幕,庆叔与静姨娘还有冯英廉的那两房甚少露面的妾室等人皆愕然了。
冯舒志本人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小野子更是傻眼到忘记上前去扶他起来。
异常的寂静中,冯英廉神色怪异地看着众人,摇着头喃喃道:“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去找月牙儿!”
说罢,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转身就跑。
一面跑嘴里还一面喊着冯霁雯的乳名。
“快……快拦住老太爷!”庆叔的反应还算快,连忙吩咐下人。
几名下人连忙去追。
望着这混乱的情形,缓缓回过神来的冯舒志眼睛越发红了。
太过分了。
不认识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欺负小孩子!
这真的是他的祖父吗?
确定没有送错货?
自尊心过强的小少年越想越觉得当着一府人的面被推倒在地着实悲怆而羞耻,又因一时难以接受祖父的性格跨度如此之大,一个没忍住,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好在冯英廉年老体衰,家丁们不费事就将他‘控制住’。
可他仍是不停地嘟囔着要去找月牙儿。
见不到月牙儿,他觉得心里发慌。
庆叔一番好言相劝不成,只得以‘你太不听话,姑娘生气了不肯见你,若你好好吃饭穿衣,回头就能见着姑娘了’这等灭绝智商的谎言相骗,才得以暂时将他稳住。
不知英廉府中竟是这般情形的冯霁雯,已随福康安一同来到了关押和珅的大理寺天牢外。
即便现如今整座霁月园由福康安接管,但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将她带出来——而他的法子就是给她找来一套官差的行头,扮作他的手下混了出来。
办法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胜在好使。
冯霁雯将帽顶又压低了一些,低着头跟在福康安身后走进了大牢之中。
“奴才叩见福三爷!”
狱差一见着福康安,连忙迎上来行礼,一脸讨好地询问:“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差竟劳得三爷您亲自过来了?”
福康安懒得与他多言,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和珅,带我过去。”
狱差一愣之后,忙问道:“和珅是重犯,三爷要见,不知可有皇上的旨令吗?”
“来得匆忙,未及去宫中请旨。”福康安脸色微沉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没有旨令,我就见不得吗?”
狱差见他脸色不善,心里直叫苦。
这还用问吗?
没有皇上的旨令,又非此案主审,自然不是他想见便能见的啊。
可偏偏这位爷是出了名儿的硬茬,谁都不敢惹。
又想到昨晚才刚听来的一则消息,说是这位三爷昨日骑马闯紫禁城,闹到皇上跟前,却也不过只是小惩大诫了一番而已,足见这位爷是多么地得圣心。
“奴才自是不敢拦三爷您的大驾。”他唯有讪笑着说道:“可若是有什么怪罪……”
他话未说完,就被福康安不耐烦地打断。
“行了,甭啰嗦。真出了差池,自有我来担着——快些带我去。”
狱差连声道“嗻”,躬身走在前侧带路。
冯霁雯紧紧跟在福康安身后,默默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这位爷天生就是个招人注目的主儿,有他在,倒是没人会去留意她。
狱差带着他们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前。
冯霁雯听着狱差上前取出钥匙开锁的响动,出于谨慎,强忍着才没有抬头去看。
她只闻得到一鼻子的潮湿与发霉的气味。
福康安随手丢了一锭银子过去,那狱差眼疾手快地接在怀里,见福康安摆了手,就识趣地退下了。
听得狱差走远了,冯霁雯才蓦地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穿过冰冷的牢栏,极快地便找到了他。
而当她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已经在看着她了。
即便她扮作官差,头也不抬地站在福康安身侧,他竟还是早早地就看到了她。
或是说,感受到了她。
冯霁雯的眼眶忽然湿润,大步朝着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