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学坊位于西市古图街,是从朱雀大街主道分出来的一条小街,虽不繁华,生活却极为便利,不爱凑热闹的人能一月不往东市跑。
放学后通常离天黑还早,苏烈便喜欢信步走去古图街沈巷,那里有几家旧书铺,如果耐心翻找,经常能发现一两本极有价值的古籍。
不过不管买不买书,苏烈都不会逛完书铺就走,而是得去书铺隔壁的驼子酒铺坐坐,品尝店主驼子张自酿的桂花酒。
驼子酒铺在沈巷里开了足足十年了,张师傅酿酒的手艺之精湛,能把桂花酒酿出琼浆玉露的味道。十年里闻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几乎每个新客喝了一小盅后就成了老客。还有住在巷子里的居民,哪怕搬走了也还经常寻回头来买酒。
驼子张兴隆的生意极好验证了一句经典名言:酒香不怕巷子深。
锁好学坊的门,再来就是明天的事了。苏烈照旧保持着漫步的习惯,晃晃悠悠朝古图街走去。
除去驼子酒铺,古图街大大小小的酒馆其实不少,苏烈却也贪恋那桂花酒的浓香,极少光顾别的酒馆,所以每次在那些店铺前都只算路过,往里瞧一眼就继续前行了。
不过今天,当走到一家名为客云来的酒馆门前时,却不得不停下脚,探着头往里张望。
客云来主要经营的是饭食小点,卤糟肉是厨师的拿手绝活,故生意之兴隆能赶超驼子酒铺。
平常这个钟点,食客们还没往这儿聚拢,至少得再过一个时辰饭馆才算正式开张,所以通常都冷冷清清的,但当苏烈经过时,里外怎么就那么热闹?
“你这个人,没钱早说呀!本店老板乐善好施,从来不吝于将剩餐剩饭施舍给乞丐,你却要坐在席位上点餐!这不是吃霸王餐又是什么?”店小二在尖着嗓子叫骂,声调高得炸破天。
“我呸!”吃霸王餐的怒吼:“老子当年抵抗强弩保你平安时,你他娘的还在穿开裆裤吧?敢这么对着老子叫嚣?堂堂长城守卫军,岂能食嗟来之食?抛头颅洒热血让你们这群王八蛋活得不知有多滋润,就吃你顿饭又怎么了?能值几钱呀?!”
“长城守卫军?!”
苏烈双肩发颤,额头也开始冒汗,右脸颊上再也去除不掉的十字伤疤,竟隐隐作痛起来。
不单是这几个字对苏烈产生了作用,还有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很快就将他带回了烽火硝烟的战场,还有设立在嘉峪关关城上的石头堡垒。
十几年前……
“苏将军,呵呵呵,杂家知道您戍边幸苦,特带来皇上谕旨,命您暂时停兵修整,回长安述职。”
前来传旨的陈公公,用难听的公鸭嗓嘎嘎怪笑,笑得苏烈恨不得拿刀将那白毛披肩,长相不男不女的怪物一劈两半。
可他不能冲动坏事,作为长城守卫军最高级别的将令,他得以身作则,遵守朝廷定的规矩,否则就极可能引起军队哗变,成为令后世之人唾弃的叛军!
然而守卫长城的任务,进行得着实艰难,简直就可看作是长城守卫军乞求朝廷让他们守在这里了。
八万人的军队,缺衣少粮,每月连军饷都难以全额发放。士兵们多有怨言,其中许多人不乏产生做逃兵的想法,他们却始终隐忍,始终坚守,哪怕冬天里手脚生满冻疮,夏天给晒晕在城头,也不表现出丝毫的厌烦。
这些人的坚强来自同一个信念—苏将军不走,长城就在。苏将军视长城为家,长城就也是他们的家。守卫自己的家园天经地义,又怎能因条件艰苦而放弃?
脚下砖石搭起的巨龙,苏烈已伴随它十载。想当初刚在朱雀大街上见到官府张贴的长城守卫军征兵启事,他义无反顾就弃笔从戎,离开了养育他二十年的家。
家中老父老母不理解他,亲朋好友也抛来白眼,嘲笑他这个富家子弟钱多犯贱,活得不耐烦了,他却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他的右手因握笔太多而长出老茧,可他认为真正的英雄,老茧应来自长时间操练武器,老茧也应该布满双手。
从普通士官到校尉,再到将军,旁人看来苏烈武将的仕途是顺风顺水,他自己却深知其中原因。
王者大陆上虽风平浪静,长安城作为太平国都已安然过了许多年,长城边境却时常遭受异族侵略。贫穷小国,特别是以魔种为主的小国觊觎长安城的富裕,巴不得将势力伸进长城东部,如强盗般进行抢掠。
领导长城守卫军意味上战场,享受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的官员们,谁还愿意抛妻弃子地去蛮荒之地受苦?
战功?算了吧,在当今朝廷拿个闲职后回家享乐,容易如吹起一粒灰尘,犯得着拿命争取吗?有没有战功朝廷不计较,只要奉承话说得够多,上上下下打点时不疼钱,在官场上就能混的风生水起,这些人,自然是与战场隔得越远越好!
只有苏烈,当肥胖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用好像永远睡不醒也睁不开的小眼睛朝一堂朝臣看,忧心忡忡地问谁愿意带兵出征,迎战车都国的挑衅,并因无人出列而大发雷霆时,还仅是一名守殿校尉的苏烈挺身而出,表示愿为国效力,誓用生命保长城平安。
皇帝一高兴,扔了个将军的头衔给他,当场就有人不服气,那时敢出列言辞激烈地反对的人就多了起来。
皇帝气极,粗如香蕉的手指指着劝谏者哆嗦,险些脑中风而死。那之后就再没谁狗胆包天地阻止苏烈受封,然而不说不代表心服口服,从那天开始,他们对与世无争的校尉所怀有的鄙夷与仇恨,就开始生根发芽。
苏烈不负皇帝厚望,带领八万长城守卫军仅鏖战三日,就击退了车都国的进攻,让长城恢复了往日宁静。
躲避战场的武将见杀败敌人如此轻易,都道是敌人力量太弱,苏烈捡了个大便宜。想必这校尉早藏好了祸心,查过车都国不堪一击才敢在大殿上冒头!
混蛋东西,不好好做他的校尉,靠投机取巧平步青云,享受皇帝赐予的高宅大院,还有成群妻妾?
是可忍孰不可忍,苍天在上,怎可让他继续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