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君已经接近两年没有回家了,前年春节过后,就没有再回这个县城。
不过他这一次回来,比前年就风光多了,带了两辆车,帕萨特和辉腾。
同行的,还有同学李晓滨和牟淼,刘小萱也跟着牟淼来了。
冯君的家乡,位于两省交界处,是一个叫做朝阳的小县,隶属于云园市,有二十多万人口,经济较为落后,以农业和林业为主。
冯君的家在县城里,爷爷那一辈就算城镇户口,奶奶一共生了五个子女,活下来三个,冯君的父亲冯文晖是长子,下面还有个弟弟,有个妹妹。
他家所在的是城关镇老城区,街道不算太宽,但是以前的供销社、百货大楼、纺织厂、印刷厂都在这里,四十年前是朝阳当之无愧的市中心。
不过现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暮气沉沉了,私搭乱建的建筑很多,头顶上各种管线编织得密密麻麻,地上是污水横流,建于五十年前的排污系统,已经不能满足日益发展的城市需求。
冯君的家就位于路边的一个大院子里,本来有三间平房,因为临街的一侧拆迁,建成了小二楼,他家的房子也被拆了一间,政府给补贴了一间二楼的门面房。
在小县城里,二楼做门面真的是行不通,所以他家的小卖部在一里地外,街道对面。
冯君先把李晓滨送到了她外婆家。
经过了一路的长途跋涉,再加上雨雪天气,他的车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不过在这样的小县城里,有这么一辆车,也算拿得出手了。
李晓彤的大舅过来帮着搬东西,还盛情邀请冯君进屋坐一坐,眼中也满是好奇之色,估计是以为外甥女儿终于有了归宿。
不过冯君和李晓彤异口同声地表示,我们只是同学,过年相伴着回来,都是朝阳人。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在她舅舅的眼里,帕萨特虽然是辆不错的车,但是朝阳人里,开得起帕萨特的人也很有一些。
比她舅舅更不堪的,是冯君的老爸冯文晖,不知道老冯怎么想的,居然以为儿子开回来的是一辆桑塔纳,“儿子,有点钱也不能乱花呀,这桑塔纳得二十万吧?”
冯君听到这话,嘴角直抽抽,“老爸,我这车比桑塔纳贵一点。”
“啊?”老冯听得吓了一大跳,“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呢,又是发电机,又是小车的?”
“肯定是正经生意,”冯君也不仔细解释,“我两个学位呢,赚点钱还不容易?”
他从小就这样,学习上很少让家里操心,在外面调皮捣蛋,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吃了亏也不跟家里说,所以父母亲对他相对放心。
冯文晖深深地看他一眼,“既然能赚钱,记得回家,别跟去年似的。”
这纯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冯君隐约能感觉到,老头子也能猜到自己不容易,只不过孩子大了,当家长的会维护孩子的尊严。
冯文晖知道孩子开了一辆“比桑塔纳还贵”的车,就指挥他把车在路边停好,搬了两个水泥墩子放在车旁边,防止别人剐蹭。
做完这些之后,冯君很自觉地走进自家的小卖部,帮着爹妈卖货。
县城里的小卖部,卖货特别墨迹,一根铅笔也得卖,半块老咸菜也得称,零碎到不得了,很多人买了东西,还要饶上一些小物件——买你一斤花生,不送块口香糖吗?
这还不算啥,关键是买东西的人里,大半是熟人,不少人一张嘴就是先欠着。
当然,恶意欠账的人也没几个,欠一回两回没事,欠得久了,就不做你生意了呗。
关键是赊欠的东西,你可以算得少了,绝对不能算得多了——算得多了,万一被人发现,名声就坏了。
这倒不是说,小卖部偷鸡不成会很郁闷,关键是……你得把账一笔一笔记清楚,算的时候也得小心,不能算混了。
这就已经很折磨人了,到最后人家统一销账的时候,又会来一句,“零头抹了吧”。
所以说,做这一行,赚的真是辛苦钱,没啥技术含量的行业,不辛苦怎么赚钱?
现在年关将近,小卖部又进了不少鞭炮、对联、香烛、灯笼、气球、瓜果、礼品盒什么的,就更琐碎了。
冯文晖和张君懿却是不嫌麻烦,反而喜不滋滋地盘算,“一年也就这会儿赚点钱,年前辛苦一点……再卖东西,就得等十五以后了。”
冯君原本还想着,得空去找朋友们玩呢,可是两年不见,父亲头上的白发增加了不少,鬓角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增加了一些。
所以他老实地待在小卖部,给父母亲打下手。
老妈张君懿倒是体贴他,“你在这儿添什么乱,去找朋友玩吧,再不走动,人情就生分了。”
冯君不以为然地笑一笑,“人情这东西,富在深山有远亲……儿子自己争气就行。”
他两年都没有回来,对小卖部各种商品的价格一窍不通,不过帮着过一过秤,搬一搬东西,招呼一下客人,也算是有点作用。
他在这里才待了十来分钟,不少人就纷纷过来打招呼,“高材生回来啦?”
冯君在这条街上,也是小有名气,小时候调皮捣蛋,上了初中之后猛地开窍了,中考以县一中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云园一中,高考又以远超录取线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上了大学之后,他的传说依旧在继续,小地方的人不太清楚双学位是什么意思,他们的理解就是,冯君用了四年时间,读完了研究生。
再然后,他没有回县城,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意外,好男儿志在天下,缩在这小小的朝阳,那算怎么回事?
可以想像一下,以他在家乡的名声,如果混得不好,又怎么好意思回来?
所以他今天开了一辆车回来,老街坊们倒也有些意外,但是没有谁觉得,这是不正常的,他们最多问一下,这车是什么牌子,多少钱。
冯君当着父母的面,也不能说辉腾什么的,只能含含糊糊地表示,“跟桑塔纳一个厂的,比桑塔纳贵一点。”
他回来的时候,就下午四点多了,随便忙乎一阵,天就擦擦黑了。
小卖部在年前这一段时间,是最忙的,冯君正说要不要去饭店买点吃的,给父母端过来,路边一辆捷达车停了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家伙走了下来,“晖哥忙呢?”
冯君认识这家伙,大名刘家贵,以前是县政府的办公室副主任,现在就不知道了,此人跟老妈,还有点远亲关系。
他一张嘴,酒气就扑面而来,冯文晖看他一眼,“我说二根,你这是中午喝的酒吧,喝了多少?”
“没多少,”刘家贵摆一摆手,笑嘻嘻地发话,“这不是年根儿了嘛,……咦,小君回来了?”
冯君笑着打个招呼,“家贵叔好。”
刘家贵打量他一眼,笑着点点头,“出息了,也长个儿了。”
他闲聊两句,才扯了冯文晖到一边小声嘀咕。
冯文晖的脸逐渐拉了下来,然后很干脆地摇头,“不行,二根,我们现在钱也紧张着呢。”
冯君闻言,侧头看一眼老妈,递了一个眼神过去——要钱吗?我这儿有。
张君懿去过郑阳,对儿子的实力,多少了解一点,她使个眼色,微微摇头。
冯君正好懒得多事,这年头能不借钱,当然还是不借钱的好,他主要是考虑,刘家贵不但是母亲的远亲,还是政府官员,具备偿还能力。
刘家贵听到这话就急了,“晖哥,这不是年根儿手紧吗?我是卖你东西,又不是借钱。”
冯文晖一指临时支起的摊子,“你看我进了多少货?哪儿有钱买你的东西?”
刘家贵看一眼那些烟花爆竹,“那这样,我东西放到你这儿代卖,总可以吧?”
“顾不过来,”这次是张君懿出声了,她冷冷地发话,“街上那么多小卖部,你随便选一家好了。”
“君懿姐你……”刘家贵眼睛一瞪,就要发作,猛地眼光扫到冯君,又笑了起来,“呵呵,算了,小君今天回来,知道你们忙,我也不打扰了。”
一边说,他又看一眼不远处那辆脏兮兮的车子,“呦,郑阳牌子……这帕萨特,是小君开回来的?”
冯君闭嘴不言,有父母亲在,他没必要说话。
“是小君开回来的,”冯文晖闷声闷气地回答,“二根你还有事吗?”
“好了,那你们忙,”刘家贵转身上了捷达车,打着火走人了。
冯君看他离开,才奇怪地看一眼老妈,“刘家贵这是怎么了?”
张君懿看他一眼,叹口气,“这家伙现在是计生委的主任,级别提了,权力变得小了,做事也不着调了,连亲戚都坑……”
合着刘家贵离开了政府办之后,各种明里暗里的收入少了,家里收的礼物倒是多了,他自家用不完,就要卖出去换钱回来。
所以他找冯家的小卖部帮忙,不过令张君懿生气的是,去年他拿了一批高档礼品来卖,里面居然有很大一部分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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