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许从良一个人的面,徐浩东敢说真话,他承认他的突然发飚,主要是冲着张正阳书记去的,而主要理有三。
一,张正阳书记刚到海州市时,因为尚未站稳脚跟,所以主要倚重许从良和徐浩东等人,但现在正好相反,张正阳书记认为自己已掌控了全局,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与许从良和徐浩东等人的关系,无形之中陷入了庸庸碌碌的俗套。
二,张正阳书记为了所谓的团结,而漠视或放弃了原则,并在反的问题上有所倒退,甚至选择了回避,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对待云岭市市长林建峰,林建峰明明是有问题的,以徐浩东的职位,查不了林建峰的问题,但张正阳肯定能,可张正阳不但不肯动林建峰,反而有袒护之举。
三,张正阳书记不懂经济,也几乎不抓经济,这次召开会议部署所谓的第四季度的工作,其实就是想在“数字”上做文章,让各县市区帮着搞弄虚作假那套,徐浩东正是看穿了他的把戏,才故意发飚先把自己“择”出来。
总而言之,徐浩东想以此提醒张正阳书记,不要干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
让徐浩东没有想到的是,许从良来找他也是向他诉苦的,而且是英雄所见略同。
相比徐浩东在云岭市,还有点山高皇帝远的意思,而许从良就在张正阳书记身边,日子更不好过,因为张正阳书记开始逐渐疏远他,也不大关心反腐倡廉了。
“浩东,全被你给说中了。张正阳书记现在基本上掌控了海州市的全局,所以,我这个纪委书记成了常委会里的另类,你有被边缘化的感觉,而我更甚,在市常委会里,我基本上已经被边缘化了。你可能都不知道,现在与我关系最近的人竟然是马明昆市长,最支持我反的人,也正是咱们这位马明昆市长。”
这让徐浩东有些意外,“许书记,这么说来,马明昆市长是大彻大悟了?”
“对,马明昆市长是大彻大悟了。他儿子马小伟出事以后,他找我谈了一次,整整谈了半宿。我想,他儿子出事对他触动最大,儿子毕竟是他的独苗,儿子毁了,他已经没了盼头。他向我承认,他对这场反腐风暴,原来是很扺触的,而现在呢,他表态要全力地支持我的工作。”
徐浩东提出了自己的担心,“许书记,马市长接近你,会不会因为是他儿子的事而采取的权宜之计?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有问题,接近你是为了保他自己?”
“浩东,这个你应该可以放心。他儿子马小伟出事以后,至今为止他找你或其他人说过情吗?我敢说肯定没有,这不容易吧。此外,省纪委曾两次密查过他,其中有一次还是我亲自负责的,他个人确实没有问题,特别是在廉政问题上,他是过硬的。我现在对马明昆是了解的,这个人有能力,实际工作经验丰富,毕竟是从下面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嘛。要说缺点毛病,马明昆身上也是不少,比方说文化水平不高,理论水平不强,性格急躁,作风粗暴,搞小圈子,拉小山头,总之,人无完人吧。”
徐浩东含笑而问:“请许书记示下,你是不是与马市长团结起来了?是不是让我向马市长靠拢?”
“少来这一套,我是我,你是你,你想干什么,我决不勉强你。”
顿了顿,许从良说:“浩东,还是继续说张正阳书记吧。在对待你们云岭市市长林建峰的问题上,马明昆市长和我是力主严查的,但是,在市常委会议上,张正阳书记提出不动林建峰,主张把林建峰的问题往上交,一把手说话,把马明昆市长和我的提议给否了。张正阳书记这样做,纯粹是媚上,是为了讨好林建峰背后的那一二个省领导。”
“悲哀,悲哀啊,张正阳书记是肩负反腐使命空降下来的,没想到不到半年时间,他竟然成了反的阻碍了。”
许从良说:“所以说,反腐任重道远,反腐永远在路上,你说的悲哀还不是最大的悲哀,最大的悲哀是反的人搞起了。比方说今年经济不景气,上半年的经济增长率只有百分之三点一,比去年同期减少一半,从第三季度看,完不成全年增长百分之六的目标已成定局。张正阳书记现在想要政绩,当然要在经济上出彩,所以才要召开这次工作会议。”
徐浩东轻轻一笑,“那我可要让张正阳书记大大失望了,我们云岭市正在挤水分,在方一山和郭涛主政期间,年年都在虚报gdp增长率。所以,我估计我们云岭市今年的gdp增长率,应该在负百分之二十以下,明年gdp增长率,还应该是负数,才能把水分挤干挤净。”
许从良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你这不是要张正阳书记的命吗,他还让我动员你,要你把云岭市今年的gdp增长率定在百分之十以上呢。”
徐浩东说:“这不可能,我最看不惯数据做假,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干。”
“你这个徐浩东啊。”许从良笑着说:“你是个不讨领导喜欢的人,张正阳书记也不会喜欢你的,所以,上次确定海州市市委常委人选时,张正阳书记表面上支持你,但实际上正是他否定了你。也正是他那张反对票,你才没当上海州市市委常委,关于这个情况,你不要泄漏,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徐浩东问:“许书记,失去了张正阳书记的支持,我还怎么开展工作呢?我还能开展工作吗?”
“你这是废话。”许从良站起身来,一边来回踱着一边说:“死了张屠夫,不吃有毛猪,你徐浩东大可不必为失去某个领导的支持而担心。一,你们云岭虽然只是个县级市,但经济实力占了海州市的百分之二十九点二,你们云岭市是有话语权的嘛。二,云岭市虽然由海州市代管,但在经济上属于省政府直接领导,财政上更是独立自主,海州市管不到你的头上。三,虽然云岭市的人事由海州市委管辖,但省委有明确规定,云岭市的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必须由省委组织部确定,所以你与我一样,也是省管干部,张正阳书记管不了咱们头上的乌纱帽。”
顿了顿,许从良说:“再说了,张正阳书记也不是彻底抛弃了你,他只是在搞平衡,在犹豫。归根到底,你是张正阳书记的一杆枪,你在云岭市的一系列动作,既稳定了云岭市,又很好地策应了张正阳书记在海州市的工作,所以他是不会和不敢抛弃你的,他要是真抛弃了你,以后谁还敢跟着他干事呢。”
徐浩东苦笑着说:“但是,影响我的工作是肯定的,我们云岭市马上就要进行人事调整了,这个影响肯定会波及云岭市两套班子的人事安排。”
“这是肯定的。”许从良点着头说:“除了正副书记三人,其他班子成员的确定,海州市委都有权决定。但是,海州市委是党的市委,不是张正阳书记一个人的市委,一把手的权力最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再说了,我支持你,王惠安副书记也支持你,你不是孤军奋战。此外,在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借力打力嘛。”
借力打力?徐浩东是一点就通,“许书记,你是说马明昆市长。”
许从良点着头嗯了一声。
“这个,这个合适吗?”与马明昆市长接近,相当于背叛张正阳书记,徐浩东当然犹豫。
“没什么不合适的。”许从良说:“权力斗争的诀窍,就是有进有退,灵活机动。简单讲就是忍辱负重,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浩东,你可别忘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徐浩东说:“我可以忍辱负重,我不担心马明昆市长,我只是担心马明昆市长的儿子马小伟。马明昆市长如果帮了我,投桃报李,于情于理,我应该对他儿子网开一面,这不让我为难吗。”
许从良思忖着说:“我的建议是走一步看一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是,你不妨反过来想,不解近忧,何有远虑呢。”
“谢谢领导指点。”徐浩东问:“那么,还请领导教我,这个会议我还参加不参加?”
又想了想,许从良说:“你今天下午演了一场戏,我看你还没演完,索性就一演到底。我看啊,这个会你就不要参加了,只要我查出那个发帖者,并将其公开,轰轰烈烈,大家的注意力就都转移过去了。你明天跟我去市中级人民法院,旁观对庄子达、方一山和郭涛的判决后,再见见这三人,完成那个节目录制后就回云岭市去吧。”
徐浩东当然听从了许从良的安排。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
海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刑事审判庭。
对庄子达、方一山和郭涛三人的公审在几天前已经结束,今天只是宣读判决书,象开流水席似的,宣读判决书是轮流进行。
徐浩东陪着许从良准时赶到,但审判庭内已座无虚席,两个人只好站在了角落里。
法庭既又肃穆。
公诉人就位,辩护人就位。
审判长就位,两个审判员就位,书记员就位,书记员宣布开庭,审判长下令带被告人庄子达。
徐浩东看到了一位身着囚服的老人,白发苍苍,步履艰难……他就是原云岭市市委书记、原海州市市委副书记庄子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