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凛冽。◢随◢梦◢小◢说Щщш.suimeng.lā
黛色衣裙扬起优美的弧度,却在女子飞离甬道的瞬间便被暴雨浸透。她毫无挣扎地向黑暗深处坠落,像断翼的死蝶。
陆启明望向她。
女子闭着眼睛,面庞雪白,在夜幕中仿佛发着柔光;这使陆启明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神态——
那是一种痛苦到了极致的茫然。而她的嘴唇却紧紧抿着——让人联想到了因身负使命而坚忍的献祭者。
这一幕让陆启明意识到,无论表象如何——殷秋水是真的正在杀死自己。原来……
剑气!剑气!剑气!
千钧一发——陆启明几乎就要捉到女子手腕的那刻——无数道阴冷剑气齐齐向他杀来!
天上地下,每一柄剑都有黝黑而粗粝的剑身,使得再快再狠的速度也绝不会闪出一丝锐光。暗剑披着风雨呼啸而来,如同蛰伏已久的蛇。
陆启明神色丝毫未变。念慈刀自他手中蓦然现出,高低角度恰准好;他刀势一扫一压借了力,身子轻盈凌空一个反转,便带着小笛子无声越过了崖尖,稳稳停身在后面平整的山石上。
原来他出手根本不是为了救人上来。他出手本就是为了出刀。
跟随的殷秋水只是一个傀儡化身——陆启明早就知道这一点;之前令陆启明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心中思索着,陆启明并没有关注身周围上来一众黑衣人,而是回头再次望向悬崖的方向——那个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拖拽上来的黛衣女子身影——殷秋水的傀儡化身。
或许是自认人多势众心中底气,这群黑衣人竟还有时间说闲话。
他们之中有数个冷冷盯着殷秋水,其中一个开口讥讽道:“我的好妹妹,你就这样来了?也不知到底是为了谁的事儿忙活!”
——这个声音任谁听来都是普通的青年男子音色,语气却完全是一个刻薄的中年妇人。这种不协调实在令人听着浑身不舒服。
殷秋水默不作声。傀儡分身虽然拥有主人的一缕分神,但却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别废话了,先解决他!”另一个黑衣人道。
陆启明微一挑眉,注意力终于转到了说话人的身上——因为出声二人的声音竟一模一样!陆启明环视一周,了然笑道:“有意思。”
树影人影森森。小笛子的目力尚无法看得清晰,便好奇问:“师父,他们是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吗?”
陆启明笑道:“不止呢。”说着,他微一抬指,无声起了一个术诀——
烈阳平地升。
庞大的炽热红焰以他为中心盘旋生长,高温使倾泻而来的暴雨一瞬间就蒸腾成气雾、再无可阻挡地向四方喷薄而去。一时间,除了混沌的白与鲜明的红,人们的眼睛再无法看到丝毫。
光明比白昼更盛。
红焰映进小笛子眼底,使得她的目光也像是燃起了烈火一般地炽烈。而女孩却完全没有注意周身艳丽景色,只定定地仰望着身边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
陆启明手诀变幻,低声道:“散。”
霎时,火光随之一凝,再转瞬分化出三十二团明亮的小火球,一一对应地向四周黑衣人直射而去。
一时间,众人皆以为是什么恐怖的攻击手段,同时大喝一声向后面跳跃躲避;难得在动作整齐划一,三十二个身影却宛若一个人。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闪躲、扑杀,那火球就牢牢悬浮在他们脸前,即使扑灭也会在瞬间再次生出一个来。唯一怪异的是,这火球虽说难缠,却只也仅此而已,既不飞走也不攻击。
莫非是阵法?黑衣人疑神疑鬼。
这时火焰蒸出的浓重白雾已逐渐变浅,四周景象清晰起来。只听陆启明轻笑道:“小笛子,你现在看清了吗?”
原来周围的这三十二个黑衣人,长相、胖瘦、高矮、衣着武器——竟全部一模一样!
世上双胞胎已然罕遇,哪里又能见得三十二胞胎?!
小笛子乍见如此场景,心里实在好奇稀罕得很,脱口叫道:“师父师父,这实在太好玩了,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
陆启明笑答:“浔州殷氏有两门绝技——傀儡术与易容术。这里实际上只有十六个人,他们易容得一模一样,再化出同样的傀儡分身——就成现在这样子了。我之前也只是听说,今日一见,他们这种用法还真挺有意思的。”
直到陆启明不紧不慢地与小笛子讲完,难以置信的黑衣们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确认了陆启明的意思——居然仅仅是为了照亮他们的脸让那小孩子看热闹?!
这下,纵然再相同的脸,也难免五颜六色起来。
“变了变了!好好玩儿!”小笛子拍着手笑个不停。
孩童天性里总带着纯真;可偏偏正是这种蔑视最令人难以忍受。一时间怒喝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小笛子扳着指头数道:“骂‘找死’的有六个,骂’不知死活‘的有八个——师父,他们怎么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呀?”
“听力有进步,看来最近确实是用功了。”陆启明笑着称赞了一句。他扫了眼周围一众飞身扑来的黑衣人,轻一挥手,术诀再换——
一切炽热焰火同时湮灭,世界再次归于森冷黑暗之中。
术诀引出的火焰由纯净的天地元力凝聚,明亮到刺眼,适应后固然令人视野无比清晰,然而一旦再次失去——这种光暗反差带来的强烈失明感,即使是小周天境的修行者也无法规避——猝不及防间,众人下意识收剑自护,纷纷在身前用力劈砍着。
却还没完——
诡异寒气不知从何而生,只须臾光景、便使得刚刚犹坚实可靠的土石地表面凝结出一整片光滑至极的坚硬冰层。仓促间,或傀儡、或修者本人,竟有近十个直接跌倒的。
看起来像是殷家众人太过无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他们却实在是有苦难言——陆启明速度实在太快太快,快到无论他用如何浅显的技巧攻击,他们都根本来不及应对——这怎么可能是小周天境界能够达到的速度?怎么可能?
看到这一混乱情景,陆启明不禁长叹了声。
此时他与小笛子早已不在原地。更高处的峭壁有一处向外伸展的虬结松枝,他们就站在那里俯瞰着,仿若置身事外的闲人。
小笛子虽看不清晰,但只听着下方传来的叫闹声,就能想象出几分黑衣们的窘迫情境来。她问道:“这样不好吗?您为何叹气?”
陆启明摇头笑道:“没想到今晚竟连一个盛家的人都没来。看来殷家连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得到。”
小笛子冷笑道:“敢背叛咱们,还以为在盛家那儿得了多大好处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早知如此,倒不如跟着她的真身划算。”陆启明无奈。仅仅是殷家这一些人,实在不值得他走这一趟。
小笛子问:“那咱们回去?”
陆启明沉吟片刻,笑道:“不必。换种思路也无不可。”
小笛子好奇了,正待要再问,却被下方一声令人生厌的叫嚷。陆启明也闻声向下方望去。
“人呢?人呢!殷秋水,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原来他们到这个时间才终于发现目标不见的事实;可他们非但不合力去找,反倒一股脑将怒气发泄到殷秋水身上。
女子的身影被谁一路拖扯到人群中央。她安静低垂着头,宛若一具任人摆布的布偶。她的脸色完全隐匿于阴影中,无人看得清。
“妈的,看你这幅样子就来气!”某一人啐了一口。
“这可是你们家的事儿,结果你就过来个傀儡分身就算完了?”另一人喝问道。
殷秋水低头沉默。傀儡自然是不会说话的。
寥寥几声惊呼中,忽然一道剑气划破厚重雨幕,再狠狠划断女子的身体!
人群有片刻的静默。
有人迟疑道:“阿衡……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毕竟秋水……”
“过分什么?不过是毁了区区一具傀儡而已,能有什么后果?”
“但……”
“都已经这样了还说什么。算了算了。”另有人道。
人们把目光再度投向黛衣女子身上——
被利剑劈开的身体没有血液,却像崩裂的皮革一样翻卷上来,令人看了心里不适。灵气星点散开,它最终还原为一张干瘪的、陈旧血液浸透的人型阵图。
陆启明皱了皱眉,猛一拂袖,十五道冰凌凭空凝聚,直接向着那十五具傀儡身体透心而过。
十五道惨叫声凄厉响起;傀儡被毁的刹那,相对应的十五个殷氏修行者齐齐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小笛子没有听清殷氏众人之前的对话,仰头轻声问:“师父?”
陆启明道:“无事。我只是想看看——毁掉区区一具傀儡能有什么后果。”
陆启明这句话说时声音虽低,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每个黑衣人的耳畔。他们面面相觑的同时,发现唯有先前出言反对的那一人幸免于难。他们方才懂得,原来自己唯一引以为傲的傀儡易容障眼法,在陆启明那里根本不起丝毫用处,一时间皆有些心灰意冷。
这时他们耳畔再次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带路,去你们殷家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