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很清楚,一旦老太婆被收进种子里,她如果还想要这条右胳膊,就必须立刻缩回手。
她情知自己绝对抵挡不住枭西厄斯的一击,因此甚至不等老太婆完全被收进种子里,就已经急急向后退了;老太婆被拉成了长长窄窄的一片影子,被吸得伸入了裂缝、眨眼就在手上消失了——就像是一条蛇唰地一下收回了舌头。
然而她没想到,枭西厄斯的反应竟一点也不慢:几乎是老太婆刚从空气里一消失,林三酒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凌厉气浪,当头撞飞了出去,一时间五脏六腑、血流气息,都随着天地一起颠倒旋转,直到她重重地砸在了漩涡深处的地面上。
“别动,”意老师忽然低低地说了两个字,随即重新化散消失在她的意识力之海里了。
……是了,此刻动用意识力太危险。
对方连大巫女的意识力也可以轻松爆破,她的意识力只要稍有异动,恐怕就会立刻被发现。
林三酒在那一瞬间的思维速度,大概比她有生以来任何时候都快,快得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她已经下意识地执行了大脑的命令——林三酒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地上,目光牢牢盯着头上的天花板,强逼着自己一点点地放松开面部肌肉,抹去任何可能存在的表情痕迹。
至少她没有被概念碰撞击中,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问题是,她没被击中,谁被击中了?
直到躺下来不动之后,她才发现,气泡空间正在迅速开裂。就好像从切口处被剥开的果皮一样,气泡空间一块块地被撕了下去,在她眼前颤抖着消失了,露出了一模一样的飞船内部。
十几米以外的地方,有一个脚步声清楚地踩在引擎声之上,正不急不慢地,一步一步走近气泡空间留下的废墟。
林三酒仍旧纹丝不动地躺着。
她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了:除了那一个脚步声之外,其他人怎么样了?从她飞出去开始这两三秒的时间里,竟没有一个人说上哪怕一个字。
但是,附近并不是没有动静。
比如……比如隔上一两秒,就会有低低的、“嚓”的短暂一声,质感毛沙沙的,哪怕是以林三酒的五感,声音轻得都几乎叫她听不见。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情况造成了这种古怪声音。
“这么快,就又收走了我一个使者?”
分明是属于乔坦斯的嗓音,但是往常熟悉的、好脾气的和善感却不复存在了。嗓音响起的地方,听起来离林三酒还有七八步距离,似乎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除了人偶师,还能是谁?
人偶师没有回应。
“仔细想想,我好像听说过你这号人物……”枭西厄斯用不属于他的声音,闲聊似的说:“在一般进化者里,你似乎还算厉害的?可以把别的进化者当成木偶一样驱使,对吧?我记性还是可以的。”
“咚”的一声响,好像有个不轻不重的东西打在了地上,惊得林三酒差一点就动了;她强忍住了自己肌肉一抽、想要转头看的冲动,仍旧保持住了原样。
枭西厄斯放过了始终没回应的人偶师,又朝林三酒的方向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不管它陪伴我有多少年了……”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元向西,余渊,还是他自己,好像都有可能。“也不管我用过多少次概念碰撞,每一次看到它的效力,都和第一次时一样……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他好像拍了拍什么东西——是老太婆么?据说他叫出了不止一个使者。
又是“嚓”的一声轻响,细微得让人觉得自己听错了。
当枭西厄斯的脚步来到林三酒身边不远处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听见了元向西的声音。
“元向西就在身边,竟然还好好地能说话”这个念头,惊得她差点出了声;只不过随即林三酒就意识到了,元向西或许是还能说话,却绝称不上是“好好的”。
“你……你是谁?”他听起来已经不止是茫然了;仿佛人能够体会到的最大的未知,最令人无助的迷惑,侵占了元向西脑海的每一个角落——他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害怕:“我……我在哪里?为什么我……我有十个手指?”
枭西厄斯十分新奇地笑了一声。
“你也有十个……这、这是一个规律,对不对?”元向西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急急忙忙地说:“你是一个线索,对不对?你是什么,是人吗?那我呢?”
他到底怎么了?
林三酒越听,就越觉得身上发寒。元向西不像是失去了记忆、或者患上了阿兹海默症,但他看见的一切,好像都让他怎么想也想不通;越是想不通,他就越在努力地试图破解出真相——可是,他能在“人有十个手指”中找出什么真相?
枭西厄斯的脚步所带起的风,终于轻轻扑上了林三酒的面颊和肩头。
乔坦斯那一张线条软和的圆脸,探入了她的视野。
林三酒依旧维持着面部肌肉,连一丝纹理的波动也没有。当她需要眨眼的时候,她就慢慢地,面无表情地合拢一次眼皮;就连呼吸,也压着同样的节奏一进一出,仿佛有一个机芯,在她体内深处按部就班地转。
枭西厄斯没有对林三酒说话。他只是在空中一抬手,她就感觉自己的上半身被忽的拽了起来,在地上坐好了,终于看见了局势全貌。
……正如她所害怕的一样,除了她之外,人偶师、余渊和元向西,全部都被概念碰撞给击倒了。
人偶师双眼紧闭,眼皮不断发颤,亮粉光泽粼粼,色彩急剧地变幻不定;他好像正深陷在梦境里脱不出身,在地上几次翻滚挣扎都力不从心,才动一动,手臂就软软地失去力气,打在地上,发出了她刚才听见的那一种闷响声。
比起其他人来说,人偶师大概还算好的了。
在飞船另一边墙壁下,坐着一个与余渊同样大小,同样五官,同样刺青,同样衣装的毛线娃娃。
林三酒刚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那种毛沙沙的“嚓”响,随着一根毛线忽然从娃娃胸口抽离出来,再一次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尽管她不敢转过眼睛仔细看,在坐起身后的几秒钟时间里,却也从余光里捕捉到了两次:两处不同位置上,先后有一根毛线自己抽出来了,弯弯地顶在空气里。娃娃身上还有好几个地方的线都被抽松了,有一根太阳穴上的线,被抽出得尤其长。
元向西被挡在了枭西厄斯的背后,林三酒看不见。
她用尽一切意志力,压住了想要颤抖起来的肌肉。
如果说,她此时此刻被逼入了这种境地,依然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眼下这一个十分可怜的了:枭西厄斯用概念碰撞时,显然能一口气选定多个不同的目标,给予他们不同的后果。
林三酒没有变成目标的唯一一个原因是,枭西厄斯以为她是一个人偶。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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