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坚持了许多年的信念,有朝一日突然在一瞬间被他人全盘推翻时,连你的理智也会抛弃你。“慌乱”趁机而出,使你退缩使你回避。你厌恶它,因为它令你显得可笑有余,可是只有它,在此时此刻保护着措手不及的你。
无论你的过往是多么的所向披靡,无论你的现在是如何的落寞破败,只有慌乱从来不会远离你。它是你压制在内心深处的脆弱,是保护着你的本能,亦是握在敌人手中的把柄。
蚩尤是魔也是神,亦曾是享有至高地位的尊者,如他这般世间无二的魔神岂能容许林苏青这样的一介牛犊小儿践踏他的尊严?他怒不可遏痛失理智,可是极尽愤怒之后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他居然感觉到了措手不及?他居然觉察自己感到了慌乱?不,这不是,这不是他。
一时间内,对于林苏青的所言所迫他难以接受、也难以面对,并且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在各种“难”之下居然产生了俗人才有的慌乱!从而他竟更加的慌乱开来。
可是他又不能杀了眼前这个践踏他尊严的牛犊小儿,万一后果正如那牛犊小儿所言呢?万一呢?
曾几何时无法无天无所不能的魔尊,竟在今下不得不操起了“隐忍”这门学问。一尊魔神的颜面,就在此时此刻轻如鸿毛。
那方“地狱”正在焦灼,这片人间也满是无形的战火。就在狗子已经全然按捺不住胸中愤懑之气,变大身形正欲冲上去就要痛战一场的眉睫时刻!夏获鸟一步上前一把按下了狗子,同时高声冲那傀儡人偶道:“牵机子!”
按住了狗子的同时她向那随之一滞的傀儡质问道:“阁下可就是孟涂山红邕长老门内唯一弟子牵机子?”
“你若不应我便当你认下了。”夏获鸟扬声而道,俄尔对狗子使去颜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小熊猫们趁机又扑上来抱住了狗子的腿脚和尾巴。
她好似猛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本唯她最为镇定,虽然同样担心林苏青生死,但她始终也保持着希望,静观林苏青与那高人的对峙。可是因为她的突然发现,她也突然的涌上来一股愤恶,比之狗子更甚。
“你既然也怒了,为何还要阻拦我!我才不管它是什么牵机子万机子的,你让开!待老子去拆了那破玩意儿!”
狗子作势要去,夏获鸟更是用力的按住了它,那递去眼神之中写满了秘密,看得狗子一愣,旋即她冲那人偶道——
“牵机子,想你曾经也是一位旷世奇才,你盛名之时就连天帝的仙药也皆由你采供,而老君也是对你赞口不绝。你何以变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了?”
那人偶忍了许久,忽然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以为他就要因此失控时,忽地他又将愤怒之火硬生生吞了回去。
“怎么不敢回应我?想当初你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驰名三界!殊不知你而今变成了这般不人不鬼,此也便罢,竟连你的良心也变得丑陋不堪了!多少慕名而来拜访你的学子,多少心怀诚挚愿入你门下的学子!你不答应就不答应,你居然以试毒为由,用他人的性命延你的寿命!”
愤恨不平几欲冲出的狗子蓦地愣住,它不解的看向夏获鸟,而那人偶也同时看向了夏获鸟。
“试毒乃入门之法,我并没有蒙骗。”那名为牵机子的高人操控着人偶道。
“是吗?”却被夏获鸟当场质疑,“那你为何不告诉试毒之人,如果试毒失败,他们的余寿就会转入你的寿命之中呢?”
狗子一惊——难怪不让他们检查林苏青的情况。
只听夏获鸟又道:“此乃三不管地界,一入此地便与世间断开干系,而就算是死在了这里,阴司的生死簿上那人的寿字也依然继续往前走字,过往无数为拜访你而葬送此地的学子,他们的寿字恐怕还多得是日头,而你牵机子的寿字实际上早就已经走尽了!”
“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难道你会不知晓我的寿字为何走尽?”那人偶骤然大怒,横眉立目的瞪着夏获鸟道,“我为何会走尽?我为何落得如今这个田地?世人忘了!可我还是记得!我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可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连普普通通都算不上。
那时候的牵机子意气风发,从孟涂山学成下山之时,也是有一腔宏图勇志,要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所能及之力。便也是那时候听闻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久闻那是泛泛之辈高不可攀,荟萃了天下精英的地方——三清墟。
他便慕名而去,不求能拔得头筹,只为能寻得一个为天下苍生效力的契机。可怜事与愿违,他那日踌躇满志而去,一如夕夜一己敌万千那般气势如虹,他亦是力压一众学子成为了那一届最为璀璨的学子。
可是那一方石头容不下他。当他信心十足地将手掌按上去时,那块女娲赠与三清墟的玄色石头拒绝录入他的学籍,不仅如此,那块石头定他为魔。
他自幼长于孟涂山红邕长老身边,亦是修行于红邕长老的门下。而红邕长老虽然不在天界担任何职责,可却是天帝也不能丝毫轻慢的老神仙。而他则是这样一位老神仙门下唯一的弟子。试问如此的他,怎会是魔?
可是女娲神石从不出错,那块石头源自天地之灵,神石之定即意味着天地之命,天命说他是魔,天命居然说他是魔。连他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可是一时间里整个三清墟却截然大变。
眨眼前还口口声声如何如何敬佩于他的同窗们忽然唾弃他,眨眼前还争先恐后攀比着算计着要来接近他的同窗们唯恐避之不及,如同躲避染不得的疾病,而与他称兄道弟的那些所谓朋友们,更是刻不容缓的瞬间远离他,甚至以认识他为耻,甚至于连看见过他都要匆忙去舀一瓢圣水洁眼。
一切的变化只因为那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定他是魔。可是他是魔吗?他自幼在老神仙身边修行,他怎么可能是魔。
他自是不服,可是当他去找三清墟的掌院先生求一解释时,先生们说——他具有魔性,只不过尚未萌芽。就好比一些畜牲具有灵性,迟早会位列仙班。他们用畜牲来同他做比喻。
他去找尊者们寻求结果,尊者们避之不见。就在同一天里,他的整个生涯骤变,犹如从高山之巅刹那跌落谷底,三清墟将他扫地出门永远的拒绝,天界要拿他归案关入天牢,等待着他的是碎尽三魂七魄,化于五湖四海……
不堪回首,人偶不由自主地摆了摆首。不是先前那样愤怒,似乎又转回了和蔼的那一个。
“我无意取林苏青的寿命。”他不过是一具傀儡,眉梢却挂着难掩的落寞,“我说过只要他受住了牵机之毒,我必定会倾囊相授。”
“是吗?”夏获鸟质疑他。
“你们若愿意相信那大胆相信就是了。”这是那人偶为数不多的愿意同林苏青以外的人说话,却说得仿佛比先前任何一句都显得真诚,“你们若不愿意相信,那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