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不动声色地发问:“灾厄或祥瑞,何以断得。”
果不其然,二太子这一问,长老们皆是一怔,半天反应不出如何回答。
还是那位持明灯法杖的老者,率先反应,持重道:“回禀殿下,前所未有之人,前所未有之事,非灾即祸。”
狗子心中暗暗叹息,它自问与二太子殿下相识数万年,对于二太子的性情它不能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比旁人多熟知五六分。二太子平日里不施言语时便罢了,一旦他决意“以理服人”,那即便是请来了西天极乐的那位,也不定能说得通他。
狗子摇了摇头,与其让那些老不休惹得二太子不悦,不如它先将那些老不休的嘴堵上。
它迈上前去,颇有礼数道:“追风有一事不明,还请各位长老不吝赐教。敢问,天下在初次见到凤凰栖于高枝前,可知那是祥瑞莅临?天下在初次见到?鱼泛光于水中时,可知它将带来灾祸?”
“这……”长老们面面相觑,谁也接不上话来。
狗子瞥了一眼仍然昏睡在地上的林苏青,心中暗暗吁了一口长气——唉,也不知殿下为何这般维护你,但愿你今后不会是个祸害吧,你可别枉费了殿下的一番良苦用心。当然,也可能只是殿下在无聊的岁月里,心血来潮的好奇心……
它姑且也只能这样想了,它不敢再往深处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想到了那些令它胆战心惊的不可提之事。
“追风。”
狗子正岔神之际,忽闻二太子唤了它一声,连忙汪一声端正坐好等待吩咐。
二太子只是以余光扫了一眼地上的林苏青,便扬长而去。
狗子当即意会,砰地一声炸开一片云雾,待云雾散去,它便现身成丈八高的巨兽犬,垂下去将林苏青后背的衣服轻轻一衔,将他挂在了嘴上。可不敢将他往背上甩去躺着,万一甩得四分五裂,怕辜负了二太子殿下的那三四滴神血。
“殿下,您已是丹穴山新册立的储君,纵使您有千百个不愿意,您将来必定是要继承大统的,切莫意气用事呀!您……”明灯老者还想再劝言几句,话刚出口登时从二太子的眸中,察觉出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他顿时噤如寒蝉,不敢再冒然进谏……
二太子方才的那道眼神,连狗子见了都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寒颤。在三界之中,无一不知,二太子殿下曾经一怒之下弑杀过天界的仙君正神……
狗子见长老们的苦口婆心也是为了丹穴山的安好,便替二太子劝慰道:“就连南斗六星的司命星君都常有无法定命之事,天有不测风云,各位长老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各自散去吧。”
语罢,它衔着昏死过去的林苏青,迈着小步子紧跟向二太子身后。
群妖小仙们见二太子走了,长老们也不再言语下去,热闹已散场,他们便也逐渐四散而去。
当云彩再度罩上那片树林,林荫底下就只剩下了零星的几位长老愣在原处。他们无奈相视,心中无不憋着一口郁结之气,缓不下去又不敢撒泄出来。
对于这位二太子的脾性,他们多少领教过数回,可即便如此,却仍旧是摸不着一丝头脑。
……
狗子轻脚缓行地跟随在二太子身后,它察觉出二太子心中怀有心事,却也只敢多看他两眼,半点不敢问出口。
至于二太子如此举动的真实原因,或许等到今后有机会了,他便会告诉它吧。
狗子如是想着,垂下眸子看着嘴里衔吊着的林苏青,心中疑惑重重,这凡人……究竟是什么人……
自当年丹穴山发生过那桩大事件之后,二太子早已不问世事倦怠一切。而今却因为这名异世凡人,竟不辞劳烦地与长老们行起唇枪舌战。
二太子所谋的,究竟是何打算……
狗子起来想去捉摸不出,越想脑袋越发懵,它连忙晃了晃脑袋。一时间忘记了昏死的林苏青还衔挂在自己嘴下,于是连带将他也晃得甩来摆去,好在他身上的体恤还算扎实,经得起这番拉扯。
他们沿途引动了无数精怪小仙,只为一睹天神圣君,纷纷揣着悸动之心,紧张地躲藏在暗处窥视。
当他们刚抵达太子府,便有两只白鹭自府门两侧飞来,远远地落地相迎,它们落下之时,脚下登即腾升起烟云,一阵风将那些烟云吹散去,随即显出来两位身高八尺有余,披着一身锃亮的银金犀甲的将士。他们面向二太子,屈单膝跪下,垂首抱拳行礼。
二太子将折扇一收,颇有兴致地颠转了一圈,负手持在身后,径直入府,着了他们:“平身。”
随着二太子迈入府门,两位将士连忙跪着转身,抱拳恭送他,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一眼。
直待到二太子的身影全然没入府中后,两位将士才利落起身,上前到狗子跟前,抱拳道:“追风大人请。”
狗子睥睨了他二人一眼,便一松口,放开了林苏青,两位将士随即摊开臂膀,将他接住。而后,狗子便在一片仙雾中化回小模小样,撂下一句:“送去殿下书房。”便一溜烟没了踪影。
……
昏过去的林苏青,原本觉得浑身有如被千千万万只虫蚁啃噬,既刺疼无比又瘙 痒难耐,可不管他如何挣扎,身体就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些又刺又痒,又痛又酸的感觉,密密麻麻的扩散在全身上下。
但是,自从他饮下了二太子的三四滴血后,那痛痒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各种混乱的感觉。
刚饮下时,有一股凛冽彻骨的寒流,游龙走蛇般顺着他的血脉经络,在体内迅速穿梭,令他冷得瑟瑟发抖,仿佛置身于寒意肃杀的窖雪冰天之中,心脏都要因为这透骨奇寒而冻结。
就在他感到连呼吸都即将冰冻至静止,随即,则全身灼烫难忍,犹如被浸入了油锅之中滚炸,连眼球和指甲都明显的胀痛无比,仿佛从血管乃至全身都即将爆裂开来。
紧接着,方才好似要冻结成冰的心脏,突然如同乱鼓般狂烈擂动,甚至觉得那躁动乱撞的心脏,早就不耐烦被桎梏在狭小的胸腔中,如同大鱼搁浅于泥地,疯狂地在他的体内挣扎翻腾,将他整个人都擂得震动。
他在脑子里强迫自己醒过来,可是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更像是他正以旁观者的眼光,在看着别人的躯体如死尸般躺着似的。
无论他如何努力,躯体始终岿然不动,连呼吸缓急都丝毫不受自己控制。
浑身时而冷如霜雪窖藏,时而热如烈火灼烫。他能听到、亦能感知到周围的声音和变化,甚至连那些长老和二太子之间的对话,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偏偏无论如何也醒不过。
约摸过了三四盏茶的功夫,他隐隐约约有些清醒,且没有了方才时冷时热的煎熬感。只觉得周身上下酸软无力,各处关节更是软绵得厉害,能艰难的稍微动一动,却很难挪动。
他想睁开眼去看一看四周,可纵使拼尽全力也睁不开眼,偶尔能勉强撑开一条缝隙,却只见周围的风景不停地晃过,他好像被悬挂在空中。
接着头脑一沉,便陷入了黑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