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一个“我提意见你听话”的故事,但到了目下这个状况,显然出乎了不管是白明正,还是田维胜的意料。
白明正下意识瞥了一眼坐在边上,不太说话的谭文宗。
刚才林海文还没有到的时候,他跟谭文宗在这个问题上就稍有争论。他认为以瓷都大师瓷协会为主题,推动大师瓷在市场上见光度和知名度,有利于扩大大师瓷的市场,确保行业得到更多的发展。但是谭文宗并不同意,他认为目前的问题所在,是一种落后的生产制度无法适应现在这个全新的社会。
一个瓷器大师,带着几个学徒,开着一个作坊,联系几个老主顾,生意就这么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如果老主顾有一天没了,那这个作坊就可以倒闭了。除此之外,大师瓷也在越来越像工艺品转变,实用器的职能几乎丧失殆尽。
比如瓷都大师瓷协会里头,几十个大师中,有80以上是只做瓷雕的,观音、弥勒,盆景等等。剩下的20做什么呢?主要做的跟前面80没有什么不同,唯独有区别的是,他们还在做一些实用器——比如富豪家的花瓶,比如国宴上的餐具等等。
在谭文宗来看,这是自寻死路,也是目光短浅。
他跟林海文说的时候,林海文也认同,但问题的出现不是说怪谁,有它的原因,骨瓷的竞争是头一个,其次高端陶瓷的成本非常贵,作坊式的生产,技艺的高要求,成本也不可能不贵,再者就是艺术泡沫——既然张松茂的现代瓷瓶都能卖到100万,那么其他大师谦虚一点,来个7、8万,总归不过分吧?那么可能本来正常经营的一个盘子,只要几千块,最后硬生生卖到好几万,看似是瓷器制作者赚了大钱,但伤及了整个行业——你值这个钱么?你就敢喊?傻子真有那么多么?
最后就导致一个问题,张松茂这种级别的大师,名利双收,次一级的呢,也赚得盆满钵满——这两拨人,全华国估计不会超过100人。剩下那些呢?要么在生熬着,要么就转行了——而那些对陶瓷有兴趣,但也不愿意花好几万买套餐具的人群,一方面他们买不起也不愿意去买头100人的作品,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少花钱去买“水平不够大师”的作品,最终只好放弃。
等于是曾经主宰世界的华国瓷器,能谈及艺术的作品,就只有这一百多号人了。
那你不死,谁死?
“林先生的经营才能,那是有目共睹的,请说。”田维胜被林海文婉拒之后,倒也不特别生气,还是颇有风度的。
反而是白明正,今天屡次三番被折了面子,脸上已经不开心了。
林海文也不去管他:“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说过翡翠公盘?”
“翡翠?”田维胜眼睛一亮:“林董喜欢翡翠?我也特别喜欢,瞧瞧,满绿的玻璃种,帕敢老坑的东西,现在可是少见了。是我从一个老板那里,死活弄来的。”
田维胜无名指上戴了个硕大的满绿翡翠戒子。
“你瞧瞧看,怎么样?”
“呦,看着就很漂亮,不过,我对这个可不精通,谭老师是做鉴定的,要不您让他看看?”
田维胜看来对自己这个戒指确实相当的满意,而且对翡翠也是真爱啊,真就挪过去让谭文宗给看。谭文宗是研究瓷器的,虽然说对玉石珠宝未必就一无所知,但肯定是没法给出准确鉴定结果的。
看田老板凑过来,就赶紧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太懂,说要是田老板有兴趣,下回不妨到皇城博物馆找他,他让研究这个给他看看。
老田乐的牙不见眼,他虽然有钱,但这个是面子问题啊。
跟皇城博物馆的文物鉴定专家们搭上了——而且是如此自然而然的,由林海文牵线搭上的。在他的圈子里,可是大有面子。他打算跟谭文宗约一下时间,别出了门大家都忘了,那就尴尬了。
“那,谭——”
“行了,田老板,别嘚瑟你那戒指了好不好?先听林先生把事情给说了,等我们走了,你再随意,行不行?大家伙等着你一个人,还说个没完了。”白明正不能忍了。
林海文倒是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田维胜脸色难看,但也就坐回去了。白明正一股气开了口子,也不知道是朝着谁发的:
“我这人就是脾气直,啊,今天这个会,原本说是几个老朋友一起坐坐,我也是不明白,田老板骨瓷生意做得那么大,跟我们这些个玩陶瓷的瞎搭茬什么呢?骨瓷做得再好,那是咱老祖宗的东西么?那是咱自己发明的东西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讲的不好听一点,骨瓷能混到今天,把咱们陶瓷逼得下不了脚,田老板也是功不可没的啊。这要是放在老时候,哼哼,那就说不好了。”
田维胜不乐意听了:“白会长,你这话太难听了?你要说功劳,我的功劳怎么比得上你啊?几千年了,这陶瓷都活的挺好,瓷都也是风光无限的。怎么就到你这一代,就无立锥之地了。我看,你功劳比我可大得多呢,还放老时候,用不着放老时候,等你什么时候见祖师爷去了,当心点可要。”
“嘿,原形毕露啊,那你今天是来干什么呢?不是上赶着来求凌瓷的纹理么?别忘了,凌瓷也是陶瓷!要说你也是成功人士了,好赖话都听不懂,人林先生根本就看不上你,贴你的瓷上,你想什么呢?够格么你?林先生不嫌丢人么?我告诉你,这事儿别说林先生不答应,就算他答应了,我们陶瓷行业也不能同意!我白明正头一个就不同意,你一个烧骨瓷的,还觊觎起凌瓷来了,你是想要收编我们陶瓷啊?”
“我呸,就你那个川白窑,送我我都不要。还收编呢,你也得有被收编的价值啊,没有自知之明的,华国的瓷器啊,早晚丧在你这种人手里,一脸丧门相。”
白明正气坏了:“你是一脸肥油,猪头狗脑的暴发户。”
“你是獐头鼠目,两眼贼光的老乌龟。”
一场忽如其来的骂战,让凌鸣的工作室,多了好些生活的气息——鸡鸣犬吠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