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摹的学生,显然认出了海格尔,然后看了看常硕,也认了出来——欧洲人去亚洲人的识别,总是差一点的。
这么绝佳的机会,他可不会错过,赶紧站起来问能不能给他指点一下。
常硕站的近,看了看,大概说了几点。
“我记得海格尔教授对雷诺瓦是很有研究的,你很幸运。”阿尔图尔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常硕和林海文:“而且立体主义跟印象派是一脉相承,都代表着现代艺术的演变。海格尔教授,您给他指点一二?”
海格尔皱皱眉头,他是知道阿尔图尔的性格的,只是阿尔图尔确实很有才华,而且对艺术家来说,普世道德观有时候不那么奏效——同样是毕加索,这样的人,如果他不是一个成就惊人的艺术家,早就成为被人唾骂的人渣了。
不过这么当面讽刺常硕,还是太过分了。
“常硕先生是巴黎高美的教授,造诣很深,他所说的这些,都是你目前应该去突破和提高的。只要能够做到常硕教授说的这几点,你的水平会有很大的提高。”海格尔并没有另外说话。
常硕当然听的出来阿尔图尔的意思,不过他并不在意。
但架不住他有个心胸狭窄的徒弟啊。
林海文走到临摹学生的画架前面,看了看:“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去临摹一些古典主义的作品。你应该知道,雷诺瓦最初的老师格莱尔,就是一位古典主义学院派画家,为他打下了很牢固的油画艺术的基础。后来他受到德拉克罗瓦和鲁本斯的感召,才开创了自己的风格。不管是德拉克罗瓦,还是鲁本斯,本身都是从文艺复兴中汲取了营养的。
即便你对印象派更有兴趣,我认为你还是有必要去加强一下古典技法的学习,不论你以后是否使用它们。一栋房子,如果没有牢固的根基,单纯说设计、说风格,它是很危险,也是不长久的。”
阿尔图尔这一类艺术家,对新古典主义的看法,大约等同于“存天理,灭人欲”,追求艺术表现上的完美,但尽量摈弃艺术家的个性表达。两者算是天敌一样的关系。
林海文这么一通说,自然是否掉阿尔图尔贬低常硕的意图。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我们不应该向一些人一样,片面追求个性,以至于连油画的本质要素都忘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海文朝着阿尔图尔笑笑:“阿尔图尔先生,你觉得是不是呢?”
阿尔图尔今天被林海文弄了两三次,心里已经怒气难忍了,这会儿被问到脸上,却突然笑了起来:“林先生似乎觉得画古典的,就比画现实的基础牢固?”
“我想我的意思应该是,不管画什么,基础都要够牢固。”
“呵呵,”阿尔图尔也走了过来,跟临摹的学生借了张素描纸,当然还有铅笔:“借用一下,谢谢。”
大家都看出来林海文跟阿尔图尔在较劲,虽然不知道应该是头次见面的两个人,怎么就怼起来了。但有热闹看——哦不,应该是说,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实在是油画届之福啊。
阿尔图尔抬手在素描纸上勾勒了十来笔,一个漂亮的轮廓很快跃然纸上。
“哇哦。”临摹的学生被这笔功力给惊艳了。线条的作用,很多时候是充满争议的,比如伦勃朗,他的素描线条风格很多,没有一定之规,但他的大量素描作品却公认是艺术性极高的。阿尔图尔展露的就是学院派的典型风格——锋利、均匀、明快。
阿尔图尔勾完这个轮廓,又在边上信手画了五六条直线,几乎跟拿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样,却更加自然圆润。
这也是功力。
“林先生,不如你也画几笔?”
林海文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去接那支笔。
常硕看了他一眼,林海文的线条绝对不比阿尔图尔差,而且以他的性格,这会儿正是打脸的好时光啊,会错过是不太应该的。
阿尔图尔略得意地笑笑,把铅笔递给了临摹学生:“这位林先生是华国很有名的画家,不过看上去他并不愿意表现一下他扎实的绘画基础!可能是不习惯在欧洲在画画吧。”
“扎实”两个字上,阿尔图尔用了大力气,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呃——”
林海文沉吟声响起,大家都看过去,他才看向临摹的那个学生:“你还有纸跟笔么?我是说这一支和这一张之外的。”
“啊,是的,您可以自己拿。”临摹学生推了推自己的包和夹子。
“谢谢!”林海文这才动手拿掉阿尔图尔那张,放在边上,换了一张新纸上去:“我不太奇怪和别人画在一张纸上,尤其是一些水准不是很高的作品,不管它是华国的,还是欧洲的。”
他的意志轻轻触碰了悬浮球中的委拉斯贵支气泡。
大师状态瞬间加身。
委拉斯贵支确实以色彩闻名天下,但不等于他会在别的方面有短板,一个大师,必然是整体达到了大师的水准的。对于委拉斯贵支,只能说他的色彩处理太出众了而已。
随着林海文的笔尖游走。
海格尔、常硕,所有人懂行的人,都开始屏住了呼吸。
如果说阿尔图尔的线条轮廓是漂亮的,那么林海文的轮廓就是完美的——完美的整体掌控力。这才是线条的真正含义,素描是为了油画打底,而线条同样应该服务于这一目标,也就是整体的掌握和控制。
“不可思议。”海格尔走进看了看:“太不可思议了,难以置信!”
海格尔连用好几个感叹词。
林海文笑了笑,同样举笔在画纸边上画了5条直线。
“阿尔图尔,你可以去拿个螺旋测微仪来比比,如果你认为这些线条的间隔越均匀就越有水准的话,呵呵呵。”
输的太彻底了,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以至于阿尔图尔都有点恍惚。
等到索尔瓦带着常硕、林海文离开这间展厅之后,他才回神过来,脸上通红。
丢人!
彻头彻尾地成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