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狮子胡同,段宅。23
普鲁士医生看着段芝泉的夫人张氏,一脸严肃说道:“总里阁下的身体,非常糟糕,尤其是他的血压,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他需要控制情绪,减少工作,保证充足休息!如果你们再让他的情绪过度激动,恐怕……我也将无能为力。”
张氏含泪点着头,牢记医生的叮嘱,这时急匆匆从库仑赶回的徐又铮推门而入,他是段芝泉心腹,并不用买夫人面子。甚至顾不上和张氏打招唿,就直接冲进了卧室。段芝泉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头上还敷着温毛巾,脸上皮肤黯淡无光,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徐又铮抓起了段芝泉的手
“芝翁……我是铁珊。接到电报,我就从外柔然赶回来,您的病源我知道,可是这不算什么。局面对我们有利,可是如果您病倒了,就等于三军失去指挥,那咱们之前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卑职还等着和您一起封狼居胥,您可不能现在就退休。”
“有利?连老家都要丢了,你跟我说有利?”段芝泉有气无力的说道:“安徽是我的桑梓,却连一个都保护不住,还有秦皇岛,筹划了那么久的计划,就这么被鲁军抢了军火……”
见他还能说话,徐又铮总算松了口气“芝翁,局面不像您想的那么糟糕。虽然丹忱下野,但是赵冠侯也不敢自己接管安徽。他授意安徽议会,推举朱家保任安徽省掌。朱家保是庆王一脉不假,也确实有些能力,但是当初他就是在安徽被人赶下的台,再回去当省掌,也不会有太大作为。相反,倒是空出了一个。倪丹忱的能力,确实是弱了一些,正好,换上我们自己的人。我看……要不就让良辅去吧?”
徐又铮目无余子,段系几大金刚,没有一个能被他放在眼里。于安徽一职,他的野心最大。可问题是,开口保举自己,这话总归说不出口。傅良辅做了逃,段芝泉肯定不会用,稍一想,就能想到自己头上。
他只等着段芝泉开口易督,不想段芝泉的血压高还没过去,头依旧疼的厉害,思维大不如前,随口应道:“良辅……也好,让他去就让他去。再让雷震冬也跟着他,到安徽足以压住朱家保。鲁军喜欢修河防,就由他们去,反正正府不会给他们报销一分钱!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徐又铮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局,一时气结,但还是说道:“学生与铁勒国内的一位大公搭上了线。现在铁勒国内战火四起,这个大公虽然手握重兵,却胆小如鼠,一心只想逃到中国做寓公,愿意送给我们一批军火,换取一个安全的居住环境。数量和质量,并不比善一买的差。在柔然,我招募了大批牧民进入军队,这些人吃苦耐劳,身体素质出色,只要有一个训练周期,就不怕练不成强兵。另外,学生到陕西走了一趟,和几位山堂大佬取得联系。”
“乌合之众,有什么用?”
“不能这么说,终归是人,怎么可能没用。我们的参战军,也要招募些关西大汉,才能有战斗力。冯焕章那……我也找到了路子,还有……其他线。”
他小声嘀咕了一通,段芝泉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铁珊,你说的是真的?”
“怎么敢欺骗芝翁。这次西北之行,没有白跑,库仑的风,没有吹垮我们的队伍,反倒是送来了不少朋友。收复外柔然,功劳名声,比保卫山东更为出色。何况我们的队伍拉出去转了一圈,也让各省知道,我共合不独山东有强兵,咱们手上的兵马也不弱。有兵即有力,有力即有盟。总里振臂一唿,必有四方豪杰前来投奔,至于冯某……不足一论。”
提到冯玉璋,段芝泉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三位一体的誓言,未经过多长时间,就变的像一个笑话。按泰西传说,三位一体可以分开大海,可是共合的三位一体,却连东南都打不平。这次安徽事变,表面看来是鲁军借题发挥制裁倪继冲,背后显然是冯玉璋在给鲁军撑腰。曾经的誓言,现在看来更像是笑话,两下的关系,也渐渐变的疏远。
徐又铮冷笑道:“冯华甫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我已经到他的肚子里,闹了个底朝天,到时候他就知道,到底是谁厉害。眼下,山东虽然袭击了安徽,但没有占领,还派了一个师给我们修水利。单是经费,就是笔很大的开支,虽然他有两大行外加交通部,陈冷荷在财政部里也很有影响。可是只要我们不签字,这部分款就别想报销。鲁军开销越大,力量越弱,彼弱,我就强。等到强弱易势,我们就连本带利的把今天输的,都拿回来。芝翁千万要养好身体,等着看好戏。”
段芝泉道:“没错,我如果垮了,冯华甫非笑死不可,这个便宜,我不会给他拣!铁珊,你去吩咐厨房,我要吃饭。再有,找机会把叔鲁叫到俱乐部,我要跟他谈谈。”
济南城内,在鞭炮轰鸣中,山东桑蚕女子学校正式成立。其校舍位于山东女子师范大学之内,是从女子师范大学里借的一块地,师生,则是安徽的那些女人。
鲁军兵入安徽不光是修水利,更杀的人头滚滚,山河变色。哗变各营,被鲁军骑兵师兜剿,大半落网,乃至逃回家乡者,也被捉来。受害者中未曾自尽者,亲自参与指认,后又以刑囚审讯,当日参与袭击者,除去阵亡之外,七成以上都拿获到案。
赵冠侯特意命令,恢复旧式刑场,找了督战队的人当刽子手,雪亮的大刀成排砍去,近百名士兵就这么被当场斩杀。
这些女人出了气,却也很难在家乡继续生活。为了一群女人被辱,动员一个师打仗,下野,前后杀人过千。不管是前金还是共合,都不曾有过的这样的事情。女人们知道,与安武军余部算是结了死仇,干脆举家搬到山东来住。
背井离乡,又是女人,肯定是有些不方便。可是这些女人并没有抱怨,反倒是把赵冠侯当成神仙来拜。孙帝象闹葛明时虽然也以男女平权为标榜,但是断然不可能为女人做到这一步。这些女人,现在成了赵冠侯的铁杆追随者,哪怕说要她们去死,她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拼命。
鼓掌、剪彩,一系列仪式走完,桑蚕学校新任校长激动的与山东教育厅玉厅长握手,又表示了自己将用一生为山东女子教育事业做贡献的决心。等到安排了一番工作,想起该安排玉厅长吃饭,却找不见人。一连问了几个女兵,才大概摸清方向。堪堪到了休息室外的走廊,却被几个女兵挡驾。
校长很有些不满,又很有些焦急的表示着,自己找玉厅长有事,并无恶意。一个女兵仔细打量了她一通,又不客气的搜查了一通,才挥挥手“过去吧。”等来到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一声接一声地尖叫。校长大吃一惊,用手试探着推门,却发现门没锁,顺着门缝向里看过去,但随即就吓的面无人色,转头就跑。
直跑回校长办公室,几个老师正等在那里,忙问道:“怎么了?找到玉厅长了么?大帅怎么也不见了?”
校长摇头不说话,半天之后,才说了一句“玉厅长为了教育事业……真的付出了很多……”
“她应该都看见了,你不把她留下灭口?那校长长的挺不错,女校里也很有几个漂亮女人,那帮一辈子未必能娶到媳妇的丘八,看了自然忍不住。”玉美人套上衣服,含笑着坐在赵冠侯腿上,为后者点燃雪茄。她虽然没有嫁到赵府,但是和锦姨娘一样,依旧保持着这种地下关系。只要有机会,就会来一场友谊赛。
赵冠侯摇头道:“不好。她们受过那样的害,我如果也这样做,等于是在伤口上撒盐,对她们伤害太大了。”
“真没想到,你也有高抬贵手的时候。你为了这些女人,可是出了很大的力气,这回善后,怕是不好办吧?”
“也没什么不好办的,就是去南方走一趟而已。那些南方人,以为我是支持孙帝象的,笑话!我和岑三、孙帝象,都算是仇人,凭什么给他们帮场子?南北和平是要讲,但是要先战,才能后和。现在单一讲和平,我们想和,南方人不肯,这又怎么办呢?总归还是得打一仗。老段的部队打的稀烂,不代表北洋不能打,怎么也得让南方人看看,我北洋并非无人!”
“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家中,姜凤芝死死的拉住赵冠侯的胳膊,又招唿着寒芝“姐,你得说他啊,刚回家,枕头还没捂热,怎么又往外跑?就算是打仗,也可以点别人的将,何必非得你自己动身?早知道帮了那些女学生,得把你搭上,我就把她们都打跑了,谁为她们出头啊?”
苏寒芝一笑“你把手撒开,冠侯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单纯为了给那些女学生出气,就要承担这么严重的后果。”
赵冠侯点头,一左一右,将两人抱住“还是姐知我的心意,我跟你们说,千万别说出去。山东一省,养兵八师两旅,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即使山东经济搞的好,也不能养这么多队伍。寓兵于民的方案,虽然可以压缩开支,但是也有其限度。我这次打安徽,表面上看,并没有夺安徽的土地。实际上,已经把蚌埠的盐税收取权抢了过来,在徐州驻扎一个旅,就是为了抢盐税的。派一个省军师去修水利,虽然是一笔开销,但是却可以通过募捐,发公债的方式筹措资金。这个师在安徽修水利,自然可以寄食于此,减少开销。除此以外,在安徽我又安排了上百的干部,人事上的压力也缓解了不少。兵进两湖,也是同样考虑。我愿意挂帅出征,歪鼻子就得给我补充军饷军食,等于我们有数个师可以寄食于外省,本省开支大减。如果他不答应,我随时可以回师,这个道理,他也明白的。何况,这也是给老冯面子。”
北洋兵并非不能战,之所以南征不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内部的派系之争。攻南必要借道河南、湖北或是江西,这几个省份,都是冯玉璋的势力范围。一旦段军假途灭国,顺手摘了几位的印把子,或是客军盘桓不去,等于开门揖盗。
是以,冯玉璋对于南征,名义上支持,实际上拆台。导致北洋军进退维谷,补给不济,战场上的失利,实际是战场以外的因素。
如果赵冠侯出兵,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他不会替段芝泉卖命,也不会夺冯玉璋的地盘,对他的部队,冯玉璋不会有什么防范。再者,湖北王子春,江苏李秀山,或是赵冠侯老部下,或是金兰手足。江西陈秀峰,又一向为冯玉璋马首是瞻,借道运兵都不成问题。
之前把孟思远捧到交通总长这个位置的好处,这时也体现出来。山东需要火车及渡船,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优先调动。数百节车皮,以及自阿尔比昂雇佣的明轮船,立刻准备好运兵南下。
这次动员的,包括张怀之的省军第一师,任升的省军第四师,以及孙美瑶骑兵师,外加第五师下属李纵云旅,合计三师一旅,由于没有实施战争总动员,皆不满编,合计兵力四万。
电报进京,段芝泉的病,果然不药而愈。失去安徽及军火的怒意,被山东出兵的喜悦所化解。山东自洪宪帝制时,就不怎么服从调遣,这次居然给总里帮场子,岂不是说总里的号召力强过洪宪皇帝?
赵冠侯从恶贯满盈,变为共合栋梁。段芝泉亲拟电文,保证鲁军足食足兵足饷。先行递解军饷一百二十万元入鲁,作为开拔费。又拨款一百万,为鲁军采购军需,于湖北武昌,设立军需处,负责军食购买。
除此以外,育任命赵冠侯加两湖巡阅使衔,另以大将南征胆气豪一诗相赠。不久之前,冯大总统初以此诗赠赵冠侯以讨北洋倪氏,今段总里复以此诗,赠赵以讨南军,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一诗多用,威力无穷。
兵车轰隆,大队人马登车启程,苏寒芝带着医护队,也已经先行上车,毓卿需要坐镇山东,不能随行。在车站分别时,两人紧紧相抱,赵冠侯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在家里,万事留心,该当心谁,你心里有数的。你的担子,比我要重。”
“放心吧,这个家业,我会替你看的好好的,不会让任何人动一手指头。用心地打,我虽然不想当格格了,可是不代表我原谅孙帝象,这个仇人,我不会饶了他。即使见不到他的人,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放心,其实也未必见不到他的人……一切,我有安排。”
列车上,一口箱子忽然自行开启,随即,一个如同洋娃娃般美丽的少女,从箱内钻出,舒展着筋骨。“嘿嘿,师父休想把我留在济南,我才不要陪那些小孩子玩,我要跟着师父,学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