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紫关内。抚汉军的大旗顺风飘扬,虽然第五师及第二混成旅的追兵已经堪堪到了南阳,距离荆紫关咫尺之遥。但是白狼的部队,并没有临阵前的紧张,相反倒是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放纵,作为决战之前的减压手段。
作为三省交汇的荆紫关,乃是水陆要冲,行商坐贾极多,是个极为富庶之地。买卖铺面,秦楼楚馆,鳞次栉比。之前由于大军驻扎荆紫关,带动这一带商业发展,大批的行商乃至游娼,都赶到这里靠大军讨生活。白狼部队一到,这些商人及女子,全都做了阶下囚。
白狼军趁机搜刮,腰包重又变得丰厚起来。肉票抓了数百张,女人也很多,粮食物资,得到了补充,士气重又振奋起来。陕西是穷省,老杆子对进入八百里秦川的黄土高原,颇有些抵触。但是四川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前金时代曾协饷四省,是个极富庶的省份。
四川好,四川强,打进四川做新郎,成了白狼军里,振奋士气的口号。本来白狼本部以兵法部勒,纪律严明。可是镇嵩军加入之后,并不遵守白狼定下的军纪,依旧按着过去的风格。攻开城池找女人,抢钱,号房子。大口吃酒,大块吃肉,玩弄占领地的女人。
王天纵号称大侠,江湖作风极重,对于部下视如手足,并不忍心杀伤。有时还要为那些分说,讲他们如何辛苦,又是光棍,找女人是寻常事,何必在意。最多是脾气来了,砍几颗人头,可是纪律依旧糜烂如故。
由于合作的需要,白狼不好代王行罚,所求亦不能过苛,王天纵的部下依旧我行我素。在他们的影响下,白狼本部的军纪也呈下降趋势,一些商人带的女眷,被抓了肉票。
按规矩,这些肉票不该受虐待,更不会受到骚扰。可是现在这些肉票,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的陪酒,等到那些人喝的兴起,就把陪酒的女子剥个精光按在身下。原本这些事只有镇嵩军做,可是现在白狼军也开始参与其中,乐此不疲。
抚汉军原本依靠军纪严明所聚敛的人心,在荆紫关,已经荡然无存。只能依靠压倒性的武力,维系其在地方的权威。百姓对于白狼军的援助渐少,消息和物资,获取都不如过去灵便。
最初计划打下荆紫关,立刻开拔的白狼军,先是因为军粮将尽,而不得不就地购粮。可是扶桑人的粮食,比约定的交割日期晚了两天送抵,部队这两天时间里的放纵,这些杆子越发的贪恋荆紫关的富庶安逸,对于舍弃家乡,进入人地两生的秦川,产生颇多畏难情绪。
现在,第五师的追击部队已经到了南阳,两下距离并不算远。第五师的马队,与抚汉军的游骑,时不时就发生冲突。显然这次不能像以前一样,依靠马力把追兵彻底甩在后面吃灰。恐怕怎么也要打几仗,才能走的掉。
连续突破,白朗部队也颇有伤亡,第五师素有能战之名,战力并非保安团或民团所能比,这一战的凶险不问可知。再者,陕西方面,甘陕两省联军,已经抵达商南。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局面甚为凶险。
白朗并不认为扶桑人是单纯的运输困难,不能按时交货。在他看来,扶桑人是先给自己一些甜头,等到自己真的以为扶桑人是朋友时,他却挖了一个坑,给自己来跳。逼迫自己,与第五师一决生死。
硬拼,肯定不是办法,白朗并不糊涂,自己手下的力量,还不足以和第五师这种劲旅硬战。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突破眼前的甘陕联军,把部队带到秦川大地。会合郭剑等部,间道入川,才有可能谋一条生路出来。
可是……部队的纪律,实在是糜烂的太快,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带到四川的,只不过是一群顶着义军名号的土匪。客军入境,军纪败坏,不战自亡。看来,自己必须去和王天纵好好谈一谈,为了这个团体,也必须严肃军纪,确保进入四川的是义军不是匪部。
不等他的传令兵派出去,沈鸿宾兴冲冲的从外面进来,手中举着一份情报。“大都督,咱大事成了。”
陕西,商南县城。
白朗军占领荆紫关的消息,几天前就已经在城里传开,城外的士绅地主,想办法向城里逃,城里的人,却还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商南不是大县,所谓的富翁,跟东南膏腴之地的富人是不能比的,自身的财力有限,且大半都是不动产,手头现金也不宽松。携家带口,光是盘缠一项,就是个头疼问题。
再者,现在陕西境内,也很难说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就连公署所在的长安,不久前都叫刀客们围困了,若不是其部下将军冯某舍命决战,怕是连省城都被人拿下来。
现在,郭剑的兵攻打大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顺手抄掠商南,路上不太平,又能逃到哪里去。商南县内,城墙不高,守卫兵力也有限,白朗部数万大军席卷而过,弹丸之城不堪一击。
县知事和士绅,都已经没了主张,不知道是该开城迎寇,还是要死守一拼。城内外一日三警,稍见风吹草动,不是说白朗先锋以至,就是说郭剑分兵来取商南。不知深浅的幼童,在街上边跑边唱“不好咧、不好咧,郭剑人马打来咧,穿黄衣,戴黄帽,腰里别着六轮炮,一捏一捏咯咯爆”。为此,不知多少孩子被自己的父母打的屁股开花,鬼哭狼号。
但是,单纯对顽童施加武力,无助于解决大局。虽然县城里公开张贴的标语是决战到底,玉石俱焚。可事实上,是越来越多的人家,已经开始秘密准备白布,裁剪三角小旗。
听说白朗军给前宋皇帝穿孝,全军尚白,打白旗的人家视为自己人不杀害。一个不知何处传来的消息,就让商南城内几家布行全都发了财。
几十名附近乡村的无赖,凑了几匹脚力,拿了几杆枪,打起白朗的旗号,竟想着来夺县知事的印把子。可是他们运气不好,前脚刚进城,后脚官军的主力,就开到了商南。
陕西阎文相麾下爱将冯焕章,率领本部一个旅,以及陕西境内保安团另有甘肃援军及新组建的民军,合计一万五千余众,驰援商州,阻击白狼匪部。冯焕章亲自进县城布置防御,这几个想要拣便宜的无赖,都成了冯旅长祭旗的祭品。
冯焕章不久之前,统率长安城内被困孤军,以破釜沉舟之态冒死一击,大破冯翊军,解长安之围。又统合各路援军,挟得胜余威,兵抵商南。其部包括民军统领胡云翼一部,甘军统领马凤潼率领的马队,以及阎文相本部精锐,其中还包括了一个炮营。
军容整齐,杀气腾腾,大有一战而歼白狼之态势。且冯部军纪严明,粮草辎重也很充足,不需要向地方征派粮款。进城之后出榜安民整顿市面,迅速恢复治安,部队不侵扰地方,大部队驻于城外,城内只有少数警卫部队驻防。
看着整齐的军容,闪闪发光的炮筒,士兵步枪之上闪亮的刺刀,与普通的巡防营迥然不同,似乎真能和白狼见个高下。商南的民心至此,才变的安定起来。
联军指挥部设在商南县知事的公署,墙上,挂着一张简易的地图。对于在扶桑留学,精心学习军事的冯焕章来说,这张地图最多只能算做无知顽童的涂鸦,没有任何价值。可是对于陕西这种穷地方,他也无法要求的更多,只能因陋就简,指着地图指挥。
“白朗所部,依旧驻扎于荆紫关,但是据我分析,他们不可能长期驻扎于此,必然要内犯我陕西。追击白部的第五师,驻扎在南阳,其骑兵旅如果全速前进,白军无法摆脱,势必与之进行决战。”
甘军统领马凤潼受命出征,固然是因为陆军部电令,也是担心白朗部窜入甘肃,进犯桑梓。于他而言,只要把白朗挡在甘肃之外,就算是最大的胜利,其他所求不多,因此指着地图道:
“那是好事啊。第五师名声恶的很,两边遇上,那才是真正的龙虎斗,有的热闹看呢。我看,咱们干脆沿河布阵,焕帅给咱们配备了不少地雷,咱都用上。只要把白朗军挡在河边不让他们过来,第五师就能追上,剩下的事,就看他们的本事。”
阎文相字为焕章,陕西两焕章,向来是冯焕章做阎焕章的主。冯焕章长安解围战之后,阎文相对其已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大小事项皆委任冯焕章处置,自己只在公署里抽大烟,要么就是玩赏米脂妹子的天足。这次商南阻击,阎文相倾出所有,给冯军配备了大批地雷。
这玩意在西北是顶先进的武器,不管是太白刀客还是河南趟将,都没有办法应付。按马凤潼所想,只要把地雷阵布下,任是白朗有多少本事,都是个死。
可是冯焕章对他的建议并不以为然,他为人严肃,不苟言笑,本人也没有不良嗜好。既不在军中带女人,也不肯抽大土。因为其严肃个性和长安的战功,马凤潼对他也颇有些忌惮。
见冯焕章不说话,反倒是自己软了下来“冯旅长,在下是个粗人,不认识字,不比你留学扶桑,喝过洋墨水。心里有啥,就说啥,说的对不对,您别在意,有啥不对,您只管说。”
冯焕章沉吟片刻道:“马旅长,你的办法确实很稳妥,也可以说是个最为稳健的方案。可是我这里有一点个人的看法,几位共同参详一下。固然,我军沿河布防,算的上守成之局。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先就把自己摆在了被动的地位。守住了河防,不过是本分,一旦让白朗军突破,则身上就有了责任。战功,全都是第五师及第二混成旅的。一样都是打仗,弟兄们都在拼命,我们只能有过无功,鲁军有功无过,这对下面,不公平。”
民军方面的司令胡云翼,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生的高大英俊,仪表非凡。他的资历虽然浅,在关中却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与冯翊军司令郭剑,是关中刀客中齐名的美男子。一匹快马,一口雪亮钢刀,纵横八百里秦川,号称一身刀法无人能制。曾雪夜杀七狼,一刀平三寨,在关中刀客中,是鼎鼎大名的豪侠。
其所部民军,就是靠个人声望以及哥老会里的身份,自各路山寨绿林中招募而来,虽然纪律不佳,装备奇劣,但是临阵勇不畏死。长安之战,冯焕章从内冲锋,胡云翼自外突破,胡字旗一亮,冯翊军就有不少人拖枪而走,不与胡三娃作战,乃是长安大捷中与冯焕章功劳并重的大功臣。
只是阎文相用人注重资历,胡云翼刀客的履历,让阎对其不敢重用,依旧只是陕西省保安团的团长。好在冯焕章及重视他,这种场合也让他发言。胡云翼虽然是豪侠,却是个儒将外表,看上去腼腆的像个学生,朝马凤潼一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胡某年轻识浅,说话到与不到,几位别见怪。胡某的意思是这,大家出来当兵,就没怕过死,战死沙场为武人最理想之归宿。一样是打仗,死我不怕,可是面子让别人得,头功让别人立,这个窝囊气,我受不了。这关中大地,是我的家乡,在自己家的地头上,让外人立了头功,得了大名,我胡某的脸,没有地方放。我的提议是,反守为攻。正如马旅长所想,白狼必然认为我们要沿河布防,主力只想着如何破防,不会想我们反攻。我建议,打他个冷不防,全军打他个反击,主动攻击白狼,与他见个高下!”
冯焕章点点头“我支持胡团长的意见。何况我们的防线太长,所携带的工兵材料有限,即使修建阵地,也没办法面面俱到。白狼军只要集中兵力攻击一点,我们的防线根本堵不住人,到时候责任就全落到了我们身上,这笔生意太亏本划不来。”
马凤潼见局面变成两比一,自己落于下风,正在寻思着该用什么言语反驳,忽然门外传来勤务兵的报告声。
他是来送电报的“山东赵急电,命我军沿河布防,堵截白狼匪军,勿使其一人一骑窜入关中。破敌攻坚任务,将由第五师所部完成,我军只须严守阵地,配合行事。”
茶杯摔在地上,这下,却是连马凤潼都坐不住了。“这赵冠侯欺人太甚!他把咱,都当成了他部下支使了?这不成,我们不管好歹,也得打一仗,让他知道知道,这地方他说了不算!有他没他,咱都能打的了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