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关码头处,负责防卫的是浙军朱端部下辖的一个营。这次的作战命令,是由陈无为发布的,越过了林树庆,也没经过徐绍贞的同意。在浙苏联军内部,很是掀起了一波风浪。
但是陈无为的代币方法,至少目前解决了各部经费不足的问题。那种盖印纸币不能购买洋人的军火,从百姓手里购买粮食、副食则没有问题。靠着这些纸币,部队暂时可以不用挨饿。谁掌握了后勤补给,谁就掌握了部队,在当下,谁能给部队发军饷,部队就服从于谁,这也是最为现实的事情
朱端这个营,算是他的基本部队,很听他的指挥,其与参谋长吕公望,采办了一批肉食,送到了驻地,接着两人带了几个护兵去视察阵地。
这一营的阵地布置的不错,如果金兵登陆的话,一个营,起码可以顶住敌人五个营的进攻。江上还有反正的江防营舰队支持,守几天不成问题。
吕公望放下望远镜,点起了一支烟“介人兄,你这个老光复会,在兴中会眼里,果然是不受欢迎。把下关这个地方,安排给了我们来守,胜固然无功,败就要有罪,是个第一等的苦差事。如果鲁军攻打江宁,肯定不会是坐民船,咱们的部队缺乏重火力,一共只有两门二磅炮,对于江面形成不了威胁。他如果用舰炮来轰,大家就要吃炮弹了。”
朱端苦笑一声“可不是,陶先生在松江,和那位一绑都督(陈无为绰号)别苗头,大家争都督印,我这个光复会成员,自然就是他的眼中钉。他担心我们这几千人成为陶先生的助力,巴不得我们死光才好。葛明八字还没一撇,自己人之间就开始了算计,真是让人心寒。”
吕公望道:“你要小心一点,部队由于迟迟得不到款,人心很有些不稳,而且对于第五镇,大家普遍有一种畏惧心理。跟他们作战,都没什么信心,我有点担心士气……”
“你以为我不担心么?”朱端吐了个烟圈,叹了口气“会操时我们南军可是在第五镇手上吃过大亏的,当时我们的狼狈样子,现在还记的很清楚。第五镇有实战经验,打过哥萨克,打过铁勒人。跟我们这些只有训练,没有实战的部队,是不一样的。真打起来,我也没有什么信心,现在所希望的,就是这道天险了……”
两人皆知,守江必守淮,现在这种守法,实际天险也不足以凭借。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守为攻,主动出击,过江作战,向敌人发起挑战。
可是目前联军的士气不高,又缺乏军饷,这主动出击的命令,落到哪支部队身上,哪支部队都不愿意去,是以这个盘算,说了也等于没说。
就在这时,朱端忽然一推吕公望“老吕你听,是不是开炮了?”
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回答,两人已经听到了,江面上响起隆隆炮声,吕公望大吃一惊“这不是山东的部队,他们没有炮艇……这种炮声,是阿尔比昂的长江舰队!糟糕,怎么和他们发生了冲突!”
两人站在高处,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只见隶属葛明军正府的长江舰队,此时已经仓皇的败退下来。
再高丽海战失败之后,金国的海军,始终没能振兴起来。只有长江有一些内河兵船,假想敌,也只是走私贩和盐枭。这些木船的体积小,炮火也弱,用以对付北洋陆军勉强可用,但是与泰西强国的偏师交战,则力有未逮。
这些一些战舰已经被打着了火,船上的旗帜已经落下来,没命似的逃亡。他们没有退到下关,而是沿着长江败下去,向镇江方向败退。
随后,就见阿尔比昂舰队,以及数艘同属葛明军的江防军舰,已经向下关方向行驶来。阿尔比昂军舰上的大炮,已经开始瞄准浙军的阵地。随即,就有人挑着白旗,下来向浙军发出通告
“命令贵军于二十分钟内,交出防地,退回城内,否则,阿尔比昂舰队将对贵军展开军事行动。”
谈判者面无表情的宣布了命令,转身就走,朱端急道:“等一等!你们不是说严守中立么,这种行径,与贵国的外交口径有冲突,我们将保留抗议的权力。”
“悉听尊便!”使者能说汉语,冷冷的回答了一声,带着一小队护兵转身就走,与他同来的,是原本江防舰队中,苏锐号炮艇的管带余化蛟。
听船名,就知道这是归属江苏的船只,管带是浙江人,与朱端算是大同乡。这时故意落后几步,对朱端小声道:“这次赵冠侯送了洋舰长十万块听说还有两件古董,阿尔比昂的长江舰队司令被收买了,又有他们本国的命令,决心对我们不利。江防舰队一交手就垮台,如果不是我们几个聪明,要紧投诚,就像楚扬号那管带一样,性命都得丢。”
朱端问道:“你们投诚,不怕杀头?”
“没关系。你老兄晓得,我也是门槛里的人,与他都是漕帮子弟,手下留情,不会丢性命。他许下了,我们只要带着船到山东,他还要对我们有保举重用。大家是同乡,我说一句话,你不要见怪。我知道你是光复会的人,与我们门槛里的不一样,可是你总得为弟兄们想想。这些洋人的舰炮轰起来,你的阵地如何招架的住?到时候让弟兄们做炮灰,为陈无为挡炮弹,这划不来啊。”
朱端沉默片刻,问道:“第五镇的情形怎么样,比张员的辫子兵如何?”
“完全不能放在一起比。第五镇的表现,就像是洋兵一样,人多枪好,大炮很多。那些战马,都是泰西的大洋马,一看就是好货色。而且这些兵很守规矩,连洋人对他们的印象也不错。”
朱端点头道:“我明白了,要我投降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做半吊子。不过,下关的阵地我既然守不住,就不想多造成伤亡。老兄跟赵冠侯那里通个消息,给我半个小时,我立刻退兵。”
“好说,只要退兵就好。老兄,我还要请教你一件事,赵宫保的姨太太,情形怎么样?”
“还好,松江的豹子头陪着她,还有一干白相人嫂嫂在,外人近不得身。她的人缘不错,为了她,沪军内部差点内讧,徐总司令对她也很关照,不许有人轻薄。现在她除了不能自由外,其他与做客无异,希望宫保,也能够卖个交情。”
等到这名管带退到江上,朱端与吕公望紧急磋商,都觉得,退兵已经是不可避免了。除非江宁城内另有安排,否则凭借一营兵,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舰炮轰击。江面上,却又有人拿起扩音喇叭,向下关阵地大喊道:
“浙军弟兄们听着,我们是山东第五镇,赵冠侯赵大帅的部下。我们这里每月的军饷是四两五,每年发十四个月军饷,五天吃一次肉,每月都有白面可以吃,受了伤有药费,还有荣军农场,残废的可以在里面拿干饷。弟兄们愿意投过来的,每人先发一个月的军饷,拖枪过来的,发两个月军饷……”
这样的喊话,在江面上持续的轰过来,威力却比阿尔比昂人的榴霰弹更大,管带汤锦连忙来找朱端“总司令,您必须想个办法,弟兄们有很多不是咱们的会员,跟着起义,是因为朝廷减饷,外加是大家都反了,他们也跟着反。现在听到这待遇,不少人都活动心了,我手下一个哨官来问我,我们是不是也能保证做到,这让我怎么说?”
浙江虽然是东南财富之地,可是浙军的待遇也到不了这一步,朱端摇摇头“我们现在再打,怕是真的顶不住,赶紧交出阵地,先回城再说。”
这支基本部队原本有五百人,等到二十三分钟后,浙军交出阵地时,所余只有不到三百,其余的人,大半徒手投奔,少数拖枪投奔,归顺到了第五镇。大军登陆,也因此变的无比顺畅。
工兵先行搭建浮桥,随后大部队自小艇、浮桥,开始抢占码头,连带码头内停泊的十余艘大船,也被一体征用。等到下午三时许,整个第五镇与第二混成协,已经全数渡过,占领下关码头。
赵冠侯骑在自己的泰西骏马上,用望远镜看着江宁,冷笑道:“长江天堑,不一样拦不住人么?只要我想来,就没什么拦的住我。我倒要看看,失去天险之后的南军,又有什么屏障。”
邹秀荣的马术,虽然不能与之相比,但是也能骑马,她催马赶上来,拉住赵冠侯“老四,你等一下,二嫂知道你动了火,我也拦不住你,但是你要答应二嫂一件事,否则我不会让你过去。”
“二嫂请讲。”
“你打江宁可以,但是你的部队可以进城,辫子兵不能进。张员这个人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他的辫子兵军纪奇劣。原本他们驻防江宁,还不敢太过分。现在江宁失守,他们复夺江宁,这里就从驻地,变成了夺回之地,只要一句三天不封刀,城内的父老乡亲,尤其是女人,都要遭殃,你能不能答应我……”
赵冠侯点点头“二嫂你这一点尽管放心,我来只是为了救冷荷,不是为了杀人害命,更不是为了害老百姓。我们第五镇,保证秋毫无犯,不伤黎民,不害妇女。我带了宪兵营来的,谁敢为非作歹,他们立刻就会执行纪律。”
邹秀荣放心的长出口气“有你这个保障,我就放心了,我建议你制作一些横幅,向城内做说明,安定人心。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把这些东西送进城里,你这样做,冷荷也会高兴的。”
由于此次是程月随军,任升为代表的淮军系,全都觉得有面子,自己家的小姐受宠,自己这些兵自然就有前途,作战很是积极。任升主动讨令道:
“大帅,攻打天保城,就交给我们第九协来吧。当初平长毛的时候,合肥相公让功,把江宁留给曾九帅打,我们淮军没能捞上机会。整个淮军,都以此事为憾,我爹到死都没闭上眼。今天,我们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淮军的手段。用不着打一年半载,就能把这里拿下来。”
赵冠侯笑了笑“任升,天保城可是个险地,又是个大炮垒。虽然这次因为会操,把南军的火炮快枪,都集中到北方,但是这种炮垒上的要塞炮没有动,你不怕?”
“马革裹尸,为男儿最佳归宿。大帅尽管放心,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赵冠侯拿出金表,看了看时间“这样吧,现在全军造饭,傍晚准备,夜里发动攻击。我要看看,你们夜战的水平。等吃过饭,我们先把他们的门旗拔了,给里面的人传个信,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他的命令传达不久,江宁城内,一支小规模的马队冲出来,人数不过十余人,打着白旗,一见就知是谈判的队伍。
为首的是个三十几岁,五短身材的汉子。一身直贡缎面长袍,外面罩了两件同春马褂,胸前横过一段极粗的金表链,袖口卷起一大截,露出雪白的杭纺袖头。是标准的“白相人“打扮。
见面之后,来人二话不说,先按门槛里的规矩,磕头行礼“小爷叔,应燮丞给小爷叔问安。”
应燮丞的父亲是做石匠行首的,很发了一笔财,他从小混迹江湖,拜的师父是松江范高头赵阿宝。赵是漕洪两门,各占一脚的角色,应在漕帮里是大字辈,与陈无为,算是同参弟兄。比赵冠侯低一辈,称呼爷叔,天经地义。前次陈白鹭被绑架,就是他探出的消息,与赵冠侯算得老相识。
两人直接来到临时的帅帐里坐下,赵冠侯面色如铁,冷声道:“你既然喊我爷叔,还认自己是门槛里的人,既然这么认,那就好办。我问你,按门槛里的规矩,以小犯上,该当何罪?”
应燮丞面色如常,毫无惊惧“小爷叔,你消一消气,听我把话说完。陈无为这个忘八蛋,一旦当了都督,把门槛里的规矩就都丢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小侄在他手下,也是混口饭吃,过来谈判,也是上支下派,身不由己。小爷叔既然在门槛里,必然念着香火情分,不会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难做,您说是不是?”
赵冠侯打量他几眼,见他面上带笑,全无惧意,却也没有为陈无为说项的意思。“你在沪军都督府,担任何职?”
“谍报科长。说的好听,实际就是包打听,跟过去做的差不多,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不过是跟着混口饭吃。”
应燮丞苦笑几声“都是同参弟兄,有的可以做标统,有的就可以做卫队长,我却只能干个包打听,连点外快都捞不到。同人不同命,这是没法子的事,不必说了。我们先说小婶娘,我的小婆子陪着她,保证小婶娘没受一点委屈。哪个男人敢来多说一句话,小侄亲手做掉他!现在小婶娘吃的好住的好,除了想小爷叔,别的没出什么事。就是陈无为这个狗东西,之前说过要把小婶娘卖到秦淮河去,小侄当场就把枪掏了出来!想卖我婶娘,先问老子的枪答应不答应!他才老实下来。”
“这件事做的不错,那我问你,他让你带什么话来。”
应燮丞干笑道:“这个话都是混帐话,小爷叔不要见气。他说,如果您想要人,就把军火和兴中会的人放了,两下交换。同时,山东部队,必须退出江苏省。否则的话,他就把小婶娘宰掉。”
赵冠侯吐了口唾沫“他胆子不小。燮丞,你回去之后,替我带一句回话回去。我这次出兵,每个弟兄都带了一把铁铲,准备在江宁每人挖十个大坑,如果冷荷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长江以南的兴中会全部杀光,用二十几万个大坑来埋他们。他想要同归于尽的话,那就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