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三省向设将军,而无督抚,规制与内地,也完全不同,将军在其所辖省内可以一手遮天,算的上真正的海外天子。
增其治军无方,聚敛有术,在任上,不但将开垦柔然土地的垦殖银大量贪墨,旗饷上也大做文章。除此以外,关外为女真龙兴之地,本来禁止开矿,可是增其却开始放松矿禁,再从矿主收里收受银两,很是聚敛了一笔财富。
除了这些钱外,另有一笔款,则是吉林将军长顺,与他一起凑的。两人的办法,与之前的直隶总督丰禄一样,假借飞虎团背锅,将官库里的官款提取,再称飞虎团劫掠,从而掩盖证据。
铁勒人一发动进攻,两人就认定,根本不可能战胜铁勒人,也抵挡不住铁勒人的进攻。战不能战,守不能守,可是作为将军,失守自己的防地,又有死罪,走也是万万不能成功。两人凑在一起,商议许久,想到的办法,就是凑钱赎买。
按两人的想法,凑出一大笔银子,贿赂给铁勒的高级军官和主事大臣,将丢失的土地赎买回来。左右百姓可以不管,财物可以任取,最后只要这块地在自己手里,就可以交卸责任。
也因为这一点,两人对于铁勒人的进攻采取不抵抗的方略,对于抵抗铁勒人进攻的忠义军也加以剿办,乃至协助铁勒人消灭刘弹子等部。
可是尼古拉胃口甚大,并非是单纯的想要掠夺,而是想要将整个关东三省,乃至内外柔然,都纳入铁勒版图,建立所谓的黄色铁勒。这一来,两人计划破产,长顺被捕入监,这笔款他是万万不敢咬出来的。否则非但于己无益,还要另加罪责,白白便宜了增其。
夏满江是增其的钱谷朋友,钱粮的事,都由他经手,对这事熟悉的很。他摇头道:“我与瑞翁是二十年朋友,按说是该帮他的。可是他这次的作为,实在是让我无法赞成,这一千万的款,绝对不能白白便宜了铁勒人。说一句难听的,扶桑人虽然坏,但是他们只是祸害一时,总是要走。铁勒人是要将这片疆土划为己有,如果不能驱逐走铁勒人,他们祸害的,就是一世。我身为大金子民,可不能看着祖宗的基业,就这么落到洋鬼手里,这次我要豁出性命,碰一碰他们。”
赵冠侯道:“夏朋友,你这话说的硬气,可是恕我直言。这事关系重大,如果你对我不肯吐实,我就没法信你。到时候,误人自误,也不好说怪谁。你恨铁勒人这是公,可有什么私么?”
“这……”夏满江不想对方这么问,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赵冠侯笑了笑“这天下间,自有因公忘私之人,我是信的。但夏朋友你若是这样的人,瑞翁绝对不会让你知道一千万官款下处,你们两人,也没法有二十年交情。所以,你今天要么跟我说实话,要么,我只好不和老兄说正事,只陪着您喝点茶了。”
端茶即是送客,王五急道:“老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个什么?你从中拿了多少,只管说出来。赵大人也是场面上的朋友,不会为难你,总是我王五一张老脸在,你有篓子,我替你兜就是。”
这话所的硬扎,夏满江也不好再推辞,只好一咬牙“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面子了。我说吧。我与铁勒人,有仇。”
他原来在奉天时,恋上个相好,乃是奉天平康巷里,一个名叫巧云的姑娘。这女子从苏州来,色艺都很出色。虽然奉天不如京城讲究,没有清吟小班。但是一等班子的姑娘,身价也不低。何况有他的面子在,巧云可以不接其他的客,只候着他一人,于夏满江而言,与侧室无异。他也正准备着想办法弄一笔钱,帮巧云赎身。
不想铁勒兵锋骤至,增其仓皇远遁,夏满江随他到了新民,来不及接人。等到铁勒人需要谈判时,特意邀请增其回去,夏满江随之回奉天,却知奉天失守时,一群哥萨克骑兵进城到处找女人,面目姣好的巧云,被十几个哥萨克堵在屋里,任她跪地求饶也是无用。十几个人轮流坐庄,将个江南弱质女流,活生生给弄死了。
噩耗陡闻,夏满江伤心欲绝,心中自然恨极了铁勒,更恨极了哥萨克,若非是个文人,几乎忍不住要提着刀去找铁勒人拼命。而增其对此事略有耳闻,却未放在心上,依旧一心与铁勒结交,希望学章少荃的样子,挟洋势自重。
直到遇到王五,夏满江才算有了点希望,赵冠侯在宣化大杀哥萨克,对他而言,就如同给巧云报仇。他心里也认定这是个豪杰,也是个朋友,能帮他的忙。责无旁贷。
夏满江道:“我与铁勒人不共戴天,一千万元绝对不能落到这些狗贼手里。再者,朝廷规制,关外三省的属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增其一退,我的差事也就算到了头。可我不甘心,我还有满腹才华未能施展,若是赵大人能在海翁面前保我一本,我愿意留在海翁身边出力,继续为朝廷做事。”
“你做事的目的是?”
“对付铁勒人!他们这次就算战败,也不至于败的全军覆没,将来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我留在这里,就是要用我的才华,和他们周旋,不能让他们舒服的吃下关外的利益。”
“你这样说,我反倒放心。大丈夫妻财子不让,有这个仇,换了是我,早就杀几十个铁勒人去出口气。跟他们作对,没什么不对的,你放心,这笔钱,我绝对不会让它们落到铁勒人手里,至于你的前程,纵然菊人不用,我的山东,也要用人。”
“那就多谢了。这笔钱的地方,我现在就可以说。”
这笔官款当初存放时,经手人不多,主要是干活的士兵。而这些士兵在完工之后,就被增其派到战场上打仗,故意派的是个jué,又不发援军,结果上千兵弁全军覆没。是以知情人,也就三五个而已。
“他这笔款,是埋在新民城内,他住的那个官学里。增其当初在新民修建一座官学,美其名为新式学堂,为将来实行新政做准备。实际既无教员,更无学生,学堂有名而无实。为的就是帮他藏匿金银,以为后用。现在他在自己贴身小队子的保护下,时刻不离这座官学,就是保着他的身家呢。”
“他的小队子,对他很忠心么?”
“这是自然的,这些小队子都是他的死士,一声令下,无所不应。装备极是精良,每人两支左轮枪,一支米尼长枪,人数足有五十人。一身枪械,都是从铁勒人手里购买,个个身上有功夫,三五个汉子难近身,很难对付。要想抓增其,这支小队子绝对不会坐视,即使有朝廷的旨意,也要防着他们抗旨。”
赵冠侯得了这个情报,心头大喜,至少不至于被人打的一个措手不及。他又问道:“铁勒人什么时候与增其交涉,现在城里铁勒的兵力多少?”
“铁勒在城里只有个办事处,兵并不多,两下的分歧,主要是铁勒人想先要钱,增其自然不肯。他要先当上东三省总督再说,两边还在拉锯,增其自己也举棋不定。毕竟这一步要是走出去,他就很难回头了。他没有章爵相的资历和本事,做这样的事,很容易自取灭亡。”
“夏朋友,你说的我心里有数了,你且先回去,我再想个办法,会会这个增其。不过总是一条,先把他稳住,安他的心。等到圣旨一到,他肯定要抓,那笔钱,也绝对不能落到铁勒人手里。”
送走夏满江,他又将曹、李二人请来,将夏满江所说之事和盘托出。李秀山听到一千万,眼睛就一亮。“好大一笔数字,这么多钱到手,足够咱们再扩一个后军了。这个功劳不立,未免说不过去。干脆带着兵打进去,左右五十多个人,一通手留弹,不信炸不平。”
“三哥,炸是炸的平,那善后呢?圣旨可没说要增其的脑袋,我们就这么炸死个盛京将军,一个骄兵悍将的印象是逃不掉的。到时候都老爷与宫保开个玩笑,当心他来个斩马谡,咱们的脑袋都不安稳。”
官场之上,做错事远比不做事性质严重的多,他这一说,李秀山也顿时明白,自己还是听到数字,有点太冲动了。杀一个将军,哪怕是徐菊人都不够身份,何况自己。
曹仲昆道:“这事,只有等菊人来了,跟他说,由他拿个主意才行。”
“他拿主意,也多半是做软功,硬功未必敢来。总归,现在先稳住增其,让他觉得咱们不和他为难为好。最近在新民,提醒一下弟兄们都放聪明点,不要太扎眼,万一增其害怕,这事就麻烦了。”
众人商议方定,外面曾蕴身边的一名听差就来拜见,这人就是梁不仁的小儿子。他得了老子的书信,已经知道赵冠侯是保全家小的大恩人,见面就先磕头道谢。随后道:“增其今晚上设酒席,给赵大人接风,我们老爷也被邀请。老爷让我先来透个风声,这个宴会,千万不能拒绝。”
赵冠侯暗想:看来曾蕴也是聪明人,知道此时必须得稳住增其,也一点头“我心里有数。”
那名听差又道:“大人,您对我家有恩,我得报恩,方才说的是官场话,现在跟您说几句小人自己的话。小人在知府身边,听了些消息,铁勒人有个参谋,叫什么马什么道夫的大校,咱也不知道他笑啥。专在咱关外招安土匪,您打的绺子、花膀子队里,就有吃大鼻子饭的。那帮玩意顶不是东西,土匪被官军收拾了,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反倒来抗议,说咱们介入军事纷争。您可要小心点,铁勒人的抗议不光是说,不知道啥时候,他们可能捅黑刀。”
“多谢朋友指教,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他们捅的那么容易。”
“您有分寸就好。还有,新民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曾府台是个能耐人,仗没打大之前,就在玩命划拉粮食。城里几个仓库里,粮食堆满了。所以,咱们的粮,足够支应军队开支,就是看管粮库的给不给。那帮人是见钱眼开的货,等回头我给大人牵个线,两下见一面,多少意思几个,他们就得放粮。可要是一个子不给,我怕他们回头使坏。”
“有心了,这事我明白,就请朋友你多费心。”
曹仲昆气的一拍桌子“这新民府欺人太甚,管粮库的也敢要好处,我一枪崩了他。”
“得了大哥,你一枪崩个人容易,再要粮食就难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粮库的吃粮库。我在路上结个善缘,在这倒发挥作用了,若不是他指点,咱们说不定吃亏更多。咱们的粮食带的不少,短时间供应没问题,等将来么……自有人给咱送粮吃。”
赵冠侯这话并未说明,曹李二人一时也没想透,这当口,外面增其的下书人已至,乃是他身边一名小队子护兵,生的身高体健,一看确实是孔武有力之人。邀请赵冠侯、曹、李二人晚上七点到新民府的四海楼饮宴。
李秀山眼一亮“好机会啊,他自己送上门来,干脆就趁这机会抓了他算了。”
“那咱们就成了绺子,做上绑票营生了。替徐菊人办事,自己还要顶锅,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干。等他到了新民,跟咱下一道公事,我们再抓人也不晚。这个东三省总督总是他做,不是我做,犯不上这么玩命。今晚上,他不管干什么,咱都陪着他,只当是应酬公事,至于拿与不拿,回头再说。”
以往为赵冠侯收拾衣服,都是苏寒芝或是翠玉的活,现在两人都不在,就只好由凤喜代劳。她一向是负责做饭,很少干这差事,两人离的又近,等她帮赵冠侯收拾好衣服,自己的脸涨的通红,仿佛方才被赵冠侯如何逗弄了似的。
孙美瑶这当从外头进来,看这情形咳嗽了几声,赵冠侯一拉她的手“怎么?好端端的,怎么闹开嗓子了?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走,陪我吃席去。”
孙美瑶却一甩手“他又没请我,不去!再说,到那万一穿帮了也不好,你尽管去风花雪月,我今天不给你留门了啊。”
“留着,我今天肯定回来,不会在外头过夜的。”
孙美瑶等他走了之后,坐在那里嘀咕着“这帮人吃饭就要叫条子,叫了条子,说不定就要干些什么,这可不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开始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