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是选的榆林堡里的一处大车店,那店房被火烧了一半多,剩下的有几间房子勉强完好,此时就当做了新人成亲的所在。三格格四格格她们,平日里对十格格很看不顺眼,但是眼下却要主动买好。
她们看的出来,太后是在刻意笼络着赵冠侯,他的女人,现在谁也不好得罪。固然这成亲的事没她,可是看她给两个女人帮忙,这两个格格以及福姐、那氏等人,全都帮着上手。
荣寿大公主很知慈喜心意,给翠玉与凤芝挑选的,每人六样,皆是慈喜藏宝中不算太在意的东西,不至于夺其之爱。但是每一件宝物的价值,又都十分昂贵。姜凤芝看着自己戒指上那黄豆大的钻石,又摸摸红玛瑙的耳钳,心里百感交集,不知做何想。
若是爹活着就好了,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一身穿戴价值十数万金,怕是把一个巡抚穿在了身上,肯定要笑的合不拢嘴。可惜的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父亲,她就又想到丁剑鸣,直到临死时,师兄也是在想着保护自己的。他是个好人,自己终究是有负于他。可是……可是自己的心怎么想,外人又怎么约束的了,只能等到来世,再报答他的恩德。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红袄,这是从随行的衣服里挑出来的,还是三格格随身带的衣服,赏给自己,就不用还了。她看的出来,两个格格其实很看不起自己,但是有这身头面首饰,太后下旨赐婚,绝对不敢把看不起表现出来。一对蜡烛流淌着蜡泪,摇曳的灯火,映照着窗户上大红的喜字,曾经多少次她午夜梦回,想的就是这一刻,可等到这一刻真的降临时,她的心却又乱了。
能嫁的这么风光,固然是好,可是师弟家里既有格格,又有杨翠玉那种百媚千娇的女子,自己又能否真的得到他的宠爱?比起老实本分,而把自己当成命一样呵护的师兄,到底谁才是自己的良配?
她的心混乱着,脑海了盘旋着不知多少念头,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赵冠侯从外走了进来。他身上倒是没穿新郎官的衣服,依旧是那身官服。姜凤芝以往与他很熟,可是今天见他,竟是脸莫名的红起来,心砰砰的乱跳着,手脚没地方放,低着头站起来,竟是不知该叫他什么。
“师姐,咱们终于有这么一天了。我带你来,就为了帮你讨个诰命,可是没等我讨,太后倒是封了,省了我不少力。”赵冠侯伸手按着她的肩头,将她按到床上,姜凤芝被他的手一按,只觉得身子都快瘫软了。他是不是想要……
她下意识的向后蜷了蜷身体,人仿佛缩成了个大虾米“冠侯……当家的。”
“恩,喊我什么都行,我都爱听,只要是你喊的就好。”赵冠侯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到了她的小腿上,轻轻摩挲着“我帮你脱了鞋,你好好睡吧。这一天,你折腾的也够累的。等到将来啊,在家里你和寒芝做伴,两人都不会孤单的。跟其他的人,也能好好相处,我不求你们亲如姐妹,只求你们别打的太过分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了姜凤芝的两只软靴,姜凤芝呢喃了一声,脸红的像火炭,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冠侯……我求求你……我身上还有热孝呢。你今晚上……去找翠玉姑娘好不好?”
赵冠侯笑着与她并头躺下“这个,是我和翠玉说好的,今晚上我陪你,我知道,你在为师父守孝,这也是我这个女婿该尽的本分。所以我们今天晚上,什么都不做,就让我这么抱着你睡就好了。你不是说了么,你在世上没有亲人了,从今天开始,你的亲人除了我,又多了毓卿、翠玉她们。大家都很体谅你,照顾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姜凤芝揽入怀内,姜凤芝又羞又怕,全身僵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好在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总算让她大为放心。可是这种亲近,却是从未有过,感觉着男子有力的怀抱,她的身体渐渐变的软了,心灵中一度复活的影子,重新被眼前男人所驱散。自己和他,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缘分,至于师兄……他是自己的好哥哥,永远都是。
她的呼吸渐渐变的悠长,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在梦里,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与师兄都已化为天神,站在云端,看着人间的自己和赵冠侯以及寒芝等人,她朝着他们挥手,他们也朝着自己挥手,互相道着珍重。随后祥云越升越高,自己的好父亲与好兄长,回归了天界,在上方保佑着自己的平安。
这边赐婚的消息,传到了端王兄弟耳朵里,气的端王承漪忍不住拍着桌子“荒唐,这简直是荒唐!临阵脱逃的,按军法就得处斩!怎么现在,倒成了功臣了。两宫那里有吃有喝,可是我儿子呢?就落了半块点心,那窝窝还有鸡蛋,怎么都没他的,这还是大阿哥?咱们这些亲王宗室,就只有水喝。这还是不是完颜家的天下,咱们完颜氏的子孙,怎么就过这日子!”
辅国公承澜听到杨翠玉被赐婚给赵冠侯,也两眼冒火“一个八大胡同的贱人,凭什么能得赐婚?这事得跟老佛爷说道说道,她受了别人的骗了!那个女人,跟这个赵冠侯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不能重用!”
承濂道:“老三,你别添乱,现在你去找老佛爷,一准挨骂!”他看看外头,小声道:“你们两个想想,护驾的现在都是右军。换你们是老佛爷,敢对他们不好么?总得到了安全的所在,各路勤王大军云集,咱们再想着动本参人。不管怎么说,咱们和佛爷都是亲戚,肯定比姓赵的近。这一道上,大家多忍着一点,不要被他抓了把柄。他现在有约束勤王军军纪的责任,咱们的兵,可要小心着,别让他缴了枪。”
虎神、神机两营的兵,大约被收容了近千人。这支人马的战斗力虽然不高,但却是端王的班底,乃至于一些与端庄两府过从甚密的飞虎团,现在也脱去红巾穿上号衣,藏身于虎神营内,以规避官府与洋人的双重剿杀。这些兵算是嫡系,也是他的护身符。
大金战败,接下来必要议和,且要追究祸首。他是宗室亲贵,按说是追究不到他身上,可是洋人对自己恨之入骨,乃至当初杀洋人的悬赏,也是自己与庄王一同下发的。将来一旦追究,性命都有危险。如果到那个时候,他就得凭借这些部队闹事挟持君上,保证其不承担罪责。
承漪道:“大哥,我看谁敢动我的虎神营,我们这是禁卫军,就算是韩仲华,也不敢随便的对我的兵动手。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敢对他们……”
他话刚说到这,却听到外面,一阵炒豆子般的枪声响起来。现在这些大臣对于这种声音最敏感,端王赤着脚跳了起来,大叫道:“不好,洋人追上来了,赶紧保驾去!”
三兄弟匆忙的穿着外衣,蹬着靴子,却听枪声只在榆林堡外头打,倒没有向里面蔓延的趋势,间或可以看到火光。三人刚刚穿戴完毕,准备着去接两宫同行,李连英已经到了门口“三位,老佛爷有旨,让大家不要惊慌,不是洋人追上来,是虎神营发生营啸,武卫右军正在弹压,没有别的事。”
承濂不想自己一语成谶,赵冠侯刚到,就开始对自己的兵动手。他怒道:“营啸?哪里有这么巧的营啸。赵冠侯呢,我要见他说话。”
李连英赔着笑脸“濂贝勒,您先消消气,赵大人今个是奉旨完婚,在自己新夫人那呢。这事他也不准知道,问也是白问。现在带兵弹压的,是曹、李两位管带,有什么话,等明个天亮再说吧。现在外头太乱,枪子乱飞,您可千万别乱跑。”
看看房间外漆黑如墨的夜色,以及如同精灵般跳跃的火光,再听着那枪声,承濂也一缩脖子,向后退了两步“大总管,那我就听你的,明天天亮,我要见老佛爷。”
骚乱持续了半宿渐渐平息下来,端王在军队里最后的一点力量,已经被连根挖起。武卫后军、虎神营加起来超过两千的兵力被彻底解决。光是砍的人头,就挂满了整个榆林堡的城墙。
端王三兄弟天一亮立刻递牌子,随后被叫了起,只见赵冠侯挎着刀,立在一旁宿卫,这样子却让三人心内大生不祥之感。慈喜面沉似水,不等他们说话,朝李连英道:“把东西拿上来,给这几个糊涂虫看看。”
几名小太监捧出了几匹红绸子,几张画着周仓、关平、关羽、杨延昭的画像,还有就是神牌,香炉等等,都是飞虎团上法用的东西。
慈喜道:“承漪,这是从你虎神营那里搜出来的东西,你倒是跟我说说,他们里面,怎么会有这个?我已经下了旨,严办飞虎团,遇团即剿,接着练拳的就要杀头。你倒好,之前在你府里设坛,或可说你受了愚弄,现在我已经下了旨,你还让他们再练邪术,难道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老佛爷,奴才……奴才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许是他们之前有人练拳,后来忙着保驾,还没顾的上扔。”
“哦?是这样么,要是如此,那他们顾不上扔的东西,怕是还不少。接着拿!”
第二次太监拿上来的,却是几十件金银器皿。这些东西大多已经被砸扁了,为着是方便携带。但是端王出身宗室,很容易就能认出来,这些多是宫里的金银酒具,上面有着宫里特有的徽记。
“好啊,平时吃我的喝我的,到了国难当头,不思杀贼报国,反倒是还惦记着偷我的。这些东西,是该拿出来的,还有一些,就是不该拿出来的!那些话,我不想说,反正我身边的宫女,晚上都不敢随便出门,这就是你们弟兄带的好兵!要我说,杀他们杀的好,早就该杀!昨晚上是冠侯娶媳妇,可是枪一响,他就扔下夫人,提着刀,到我和皇帝的房外值宿。你们呢?身为宗亲,全都窝在房里,倒是睡的太平觉!好好给我想一想,该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别总想着今天告这个,明天告那个。你们告的人,已经够多了,接着,就该是别人告你们了!准备起驾去怀来县城,你们几个,给我打起精神,用心的办差事,别总存着害人的心。”
三人告状不成,反倒迎头挨了一顿臭骂,却又发作不得,飞虎团现在是慈喜眼中钉,这事败露了,再有理的官司也变没理。而且这些士兵骄纵不法,乃至对一些随行宫女不大规矩的事,也是有的。只是慈喜担心兵变,隐而不发,如今重兵在手,可以放出手脚来,也就没了他们好下场。
也是端王弟兄平日太过跋扈,在宫里除了崔玉贵外,没有多少太监愿意与他们往来。出了这样的事,没人给他们缓颊,反倒是下了点黑手,这口气就只好窝在心里。赵冠侯的右军经过这一通杀,砍了数百颗人头,其他的士兵也被缴械,从士兵改做了夫子,参与输送辎重。
这一来不但白缴了一批装备,最重要的是,缴了一大笔款。那些后军在京城抢大宅门抢户部,虽然不像董五星所得如此之多,但是每人身上都很有一笔钱。这下人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所带的钱款,也尽为右军所得,让这几营兵都发了大财。
李秀山、曹仲昆等人,只看着那些金银财宝,就忍不住笑意,这回出兵,非但不亏,怕是要有很大的赚头。那些士兵走起路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自榆次到怀来并不甚远,将近中午时,就到了城外。见城头黄龙旗迎风招展,士兵在城头往来巡哨,一尊尊大炮架在城头,威风八面,士绅们则在城外跪成两排迎接圣驾。慈喜隔着车帘,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喜容,回头对天佑帝道:“皇帝,你看一看,这才像个办皇差的样子。”
而她并不知道的是,在榆林堡,一场风波也在悄然发生。自甘肃方面前来勤王的两营马队,终于追上了圣驾。
可是还不等他们进入城池,就被负责殿后的武卫右军包围、缴械。等到甘肃藩司岑春宣赶到时,所见到的,就是已经从官兵沦落为乞丐一般的几百残兵。等他问明原委气的猛的吐了口唾沫,指着怀来方向骂道:“袁老四,我跟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