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镖行虽然保镖多年,与绿林响马强人多次对过阵,并不畏惧战斗。可是其本质上依旧是江湖人而非军人武夫,走镖七分靠人情,三分靠本领,能不打则不打的职业习惯,已经深深印入他们的思维之中。
再者飞虎团的靠山很硬,论起官府上的关系,四恒反不如飞虎团。如果在这里杀伤过重,结成死仇,日后飞虎团的报复,也是一件需要考虑的事。
除此以外,这支车队的情形,也并不利于作战。虽然护卫多达数千人,可是因为保护车辆的关系外加道路宽度有限,庞大的队伍现在如同一条长蛇,前后距离拉的很开,后队的人想要到前队来,得走上一段时间。飞虎团的声势众人已经看到了,一旦打起来,可能是四处开花,处处被袭,以散阵迎敌,多半是要吃大苦头的。
即使李家镖行那位老镖头,也有些犹豫,但是走镖的终究要听货主的话,他并不能自己拿主意。王五则抽出背后的阔刃单刀“飞虎团的人,大白天就敢拦客商,我看这就是群响马,过去看看,不信他们敢怎么样。”
赵冠侯也道:“没错,如果我们现在停住,等到天黑,局面会更糟。再说林子里的路更不好走,下了官道,咱的银子车就保不住了。现在是斗一口气,谁的气足,谁就能赢。我们到前面看看,不信飞虎团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家镖行的伙计打探的倒是没什么差错,道路正中,放倒了几棵大树,还有一些大石头作为路障。而在树后,一部分官道被破坏了,出现了几个大坑,想要通过,就得移开路障,还得把坑填平。
稍远一些的地方,扶金灭洋的大旗晃来晃去,如同示威。而在森林里,可以看到旗帜在摇来摇去,偶尔还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由于树木的遮蔽,看不出到底藏了多少人,这种仗也就最难打,一不留神,就可能受到伏击,那名伙计提议回避,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阿克丹赶了过来,看着这场面,也有些气愤,将手里的大令举起来,扯开脖子喊道:“飞虎团的哪位师兄在?出来搭话。这是端王爷的大令,我们是奉令而行。”
他连喊了三遍之后,森林里终于有了回应“我们是玄水坛的,咱奉的是李老师的令,在这里杀二毛子。你们队伍里有洋毛子还有二毛子三毛子,车上拉的,是犒赏洋兵的饷银。按着李老师的吩咐,洋毛子就得杀。看在端王的大令上,我们可以打个商量,你们放下饷银车,人可以离开。否则的话,就谁也走不了!”
几个领头的人,这时都已经赶过来,听到对方的回答,董骏急忙道:“这位师兄,你们误会了。我是四恒的少东家,我们这里是有银子,但是我们银号自己的钱,准备到山东开分号,并不是犒赏洋人的军饷。我是金人,怎么会犒赏洋人?只要师兄放开一条路,我愿意献一笔款,给这一坛的兄弟做军饷。我们这次有数千官军护阵,如果大家翻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树林里安静了片刻,声音就又响了起来,一顶红头巾从树林的枝杈间探出来,向这看了看。然后又缩了回去。
“四恒?你真是四恒的少东家?果然,你们有钱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不是二毛子,就是三毛子、四毛子。山东现在是洋鬼子的天下,你们把钱带到山东,还说不是给洋毛子当犒劳?还雇了洋枪队来给自己壮胆?我告诉你,老子不怕。我们飞虎团有十几万天兵天将,四乡八镇,都是我们的人!只要做个神通,立刻就有天雷来轰。你们这样,先放下兵器,然后跟我们到神前焚表,是忠是奸,神仙来定。要是神仙说放你们,你们就可以走,否则就给我滚回京里去!我们飞虎团要打洋人,你们这时候出京,就是信不着我们,就是泄我们的气,坏我们的术!”
董骏急的不停用袖子擦汗,看着赵冠侯“大人,这可怎么是好?咱们的兵能调来多少?”
“不多,主要得保护银子车,都到前面来,后面出了事,就不好防范了。大概也就两个哨的兵,可以当机动兵力。”
“两个哨?才不到三百人,是不是太少了点?”董骏虽然不懂军事,可是看看森林里晃来晃去的旗子,也感觉的出,伏兵得有几千人,一旦打起来,增援可能上万。以三百人对付这么多敌人,实在太危险。
他咬咬牙“大人,你多调一些兵过来,我们先冲过去再说。钱财身外物,总是要保人要紧。车上有我家及各位掌柜、股东家的女眷,绝对不能让她们与这些团民打对面。现在就只好舍出一些银子车,把人先保护过去要紧。”
赵冠侯看看董骏,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的味道,又看看十格格与简森“你们怎么看?简森,你这个洋人,可是他们非杀不可的。你就不怕?”
简森妩媚的一笑“有你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要害怕呢?这位董先生的表现,让我很满意,看来他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我想,华比银行和四恒的合作,会进行的很顺利。当然,前提是把这些讨厌的苍蝇赶走。”
毓卿也咬着牙“要不是这帮人闹,阿玛也不会打我一顿鞭子,更不会闹的要我们这么狼狈的离京,我身上的伤还疼,正想找个人撒火呢!”她说话间,已经从一名士兵手里要了支步枪,娴熟的倒入火药咬开油纸包,把铅子夯实,随后便是瞄准。
董骏见简森也同样的举枪瞄准,显然已经决定开打,连忙摆着手“急不得,几位,急不得。这事我们慢慢商量,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总得调齐了人手”
“不用这么麻烦!”赵冠侯笑了笑,冲着树林里喊道:“里面的人听着,马上出来,挪开路障,填平道路,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我们所携带的一百门火炮,将把你们藏身的树林,化为一片火海。所有炮兵准备!”
森林内,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的嘀咕着“师兄,我看还是撤吧!这仗不能打啊,他们人太多,又有洋枪,咱们要打,估计要吃亏。”
“是啊,那些镖客是李家镖行的,我以前在绿林时跟他们会过,这帮人手下很来得,咱们多半不是对手。何况还有个大刀王五,这都不是好惹的。”
那名师兄看着身边零散的百多号人,也有些迟疑“大家别急,现在要跑,咱就百被雨淋个透心凉了。吓唬吓唬他们,要是能要下几辆银车,大家都有钱花。若是能抢到几个二毛子女人,咱就一起搅洋妖洞!实在吓唬不住,再跑不晚。都怪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这个时候下,这不是成心坏事么?”
确实,如果不是这场雨,今天这一仗,这帮人还有点把握。要知事实上今天设在这里的埋伏并非几百人,而是三千余人。
李来忠并不准备放赵冠侯回山东,不管是赵老祝的仇,还是董五星的仇,都该做个了断,这种事越早了断,越有利。他已经分析出,赵冠侯的人马虽然多,但是不可能集中在一起。
三千余人埋伏在道路两旁,从前后各处同时发动攻击,使其首尾不能兼顾。即使不能尽数消灭,也能让这支人马元气大伤,再想回山东,也不可能突破其他封锁线。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李来忠全部的算盘。飞虎团茁壮发展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自年初开始,直隶天旱无雨,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无以维生,于是拳民就越来越多。
这场豪雨一下,来自周围乡镇的团民,立刻就离开自己的防地,回家去照看庄稼。趁着这场好雨,赶紧去把土地弄一弄。若是接二连三的雨下来,就能求个收成。至于埋伏,杀洋毛子二毛子之类的事,对比起庄稼来,那又算的了什么?
飞虎团本就是个松散的团体,即使是李来忠,也没有赵老祝的号召力,他本人又在京里,对拳民没有约束力,根本管不住这些人离开。这一来十成人马去了三成,等看到庞大的护车队伍,以及那些洋枪刺刀,逃走的人就更多。包括一些从山东来的老拳民,看到这阵势跑的反倒最快,留下的,只有这个大师兄和身边这不到两百号人。
这些人主要是村里的无赖闲汉,还有是周边绿林里打闷棍、套白狼的强人。本来就没有田地,而不肯耕田,收成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支队伍既有银子车,又有女人。到时候可以发财,还能搅洋妖洞,才都肯留下。
这师兄倒有点心眼,虚插旌旗等手段,都是他从评书里学来的。反正金兵一向脓包,看到这么多旗子说不定就会逃走。到时候趁乱杀出来,不管是抢几辆银车,或是抢几个大家闺秀,都是很不错的收益。
可是一看到几千名持枪的官兵,队型严整,那些镖行的人身强力壮,人数也多,这些人就有点腿软。可是这个时候若是一走了之,就没有收益,大家的晚饭还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段日子,他们已经抢了几个大户,睡了几个平日里根本碰不到边的女人,胆子也就变的大了。
那名师兄指着简森“你们看,那洋女人多俊。若是能搅一搅这个洋妖洞,你们难道不想?他们我看也是虚张声势,有端王的靠山,官兵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别让他们看出虚实,我们就不怕!”他探出头去,大声喊“你骗谁呢?就这个路,你们还能带炮?我们不”
他话音未落,赵冠侯已经摘下米尼步枪,在眨眼之间已经完成装填,随后便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那顶红色头巾,在森林里消失了,随后,树林中就是一片惊叫声与树叶的摇动声。董骏已经圈过马头,准备先向队伍里躲避一下,避免遭到攻击。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预想中,森林里伏兵四起,喊杀连天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反倒是那一枪,如同打碎了团民的胆量,只能听到喧闹声,与树枝的响动,其他声音都听不见。
“虚张声势!”赵冠侯收起步枪,“他们在森林摆的,就是个空城计,可惜手段不够高明,很容易被看出破绽。飞虎团如果真能做到埋伏几千人马,却让人看不出来,那他们就成精了。那是正规军才能做到的事,不是一帮民团神棍可以学的。他们动静就是人少而已,我们手里又有枪,怕什么?只要我们的气足,就不怕他们。来人,清理道路,准备前进。”
镖行的伙计与四恒随车的伙计,一起清理着路障,又开始铺平道路。这几个坑挖的倒不是太深,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恢复通行。在森林里,还能找到那具被打死的团民尸体,以及仓促逃窜的飞虎团丢弃的旗帜以及一些刀枪棍棒,前方那杆扶金灭洋旗,也如同死尸一样,被扔在地上,无人过问。
毓卿本想开枪杀人出口气,结果只一枪,就把他们都吓跑了。失望之余,又有些难过,拉着赵冠侯的手说道:“他们人虽然不是太多,但几百人也是有的。结果只打死了一个,其他人就都跑了。指望这样的队伍去打洋人,就算有十几万,也不顶用,老佛爷这回千万可不要犯糊涂,真的跟洋人动兵。否则的话,我们吃的亏,会比高丽那次还大。”
“老佛爷当国数十年,并不是一个容易受人愚弄之人,我想,她不会任由这干人胡闹的。用不了多久,应该就有旨意,只要剿拳匪,驱逐武卫后军,这个国势就还有救。再说,这是大人物想的问题,咱们先顾好自己,顾不上其他人了。”
等到部队再次出发时,侦察的力度,比之前就更大。除了镖行的伙计外,部队里的侦察尖兵,也往来哨探,防范着其他团民的进攻。好在,路上虽然又遇到了几支团民队伍,但是其与之前遇到的团民一样,都是进京去打洋人的,并没有与他们冲突的意思,最多就是态度不友善。
当天晚上,队伍到达了一处小村庄,总算不至于露宿荒野。这村子与李家镖行的人认识,董骏带的银两又足,很容易就租到了房子。官军与镖行的伙计只能搭帐篷,女眷们就可以到屋子里休息,吃口热饭喝口热汤,解一解路上的劳乏。
镖行的伙计们,要紧着把湿衣服放到了火上烘烤,而右军兵士,则先分派了哨兵,吃着干粮,同时警戒着四周。
赵冠侯作为军事主官,倒是不用吃苦,也有他的一间房子,毓卿为他除去衣服,用手巾擦着水,担心着伤口是否会雨水感染。赵冠侯笑道:“没事,雨水没淋到身上多少,不妨事。毓卿,今晚上,你留下”
“呸,找你的侯爵夫人去!你今天不一直看她那脚么,她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呢。”毓卿脸一红,做势欲跑,却被赵冠侯从后抱住,就在赵冠侯正在她身上攻城掠地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董骏的声音“赵大人,在么?有兵过来了,请您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