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混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喽罗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跟大当家的走,没有别的话说。
当初随同上一个孙美瑶起事者,多以成家立室,娶妻生子,抱犊崮山上,也有不少女眷。她们中,原本没几个人知道大当家是个女儿身,等知道事情真相后,先是惊讶,后又有些为自己的大头领抱不平。
这么一个本领高强的人物,若是放在书里,那便是穆桂英、刘金定一般的角色,怎么好给人当小老婆?可是随后又听自己的男人说,大当家当初在津门中枪弹,是被这人救的,又是脱了衣服,又是擦伤口,至于发生没发生其他的,就只有天知道。甚至还有人说,大当家伺候这男的吃土烟,然后不知怎的就滚到了一起。关系到了这一步,不嫁他又能嫁谁。
这些女人来历各异,但总归还是受保守的民风影响较大,认定女儿家贞洁为一,木若成舟,则就只能认命。再说,这男人是个二品大官,给他当个妾,倒也不算太委屈。毕竟那可是拿了十四万两银子出来的主,也算是诚意十足。
由于毓贤之前采取的大规模围困剿灭方针,山寨获取物资变的日渐困难,就连粮食和布匹,都有所短缺。有了这笔钱,总算是能过一个好年,若是能得招安,或许就能过上好日子。诈降之类的事,是上层的人想的,到了这些普通妇人一层,大多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丈夫,想着他们可以吃碗安生饭,不用每天去拼命。对于招安,充满热情,连带对这桩婚姻也持支持态度。
玄玄子的人马想要发作,可是在抱犊崮动武,绝无好处。最终玄玄子还是退了一步,并没有继续僵持下去。而江湖人只打九九不打加一,既然他退了一步,孙美瑶也就给他赔礼道歉认错,又请其留下观礼之后再走,算是砍竹不伤笋。
秀才挑的日子,是两天以后,也是避免夜长梦多。自从剿匪以来,始终死气沉沉的山寨,终于有了些喜庆气氛。一干嫂子婶子之类的女眷,为孙美瑶收拾着头面,寻找着首饰。山里人有山里人赌气的方式,虽然妻子穿红,妾媵着绿,但既然是在抱犊崮成亲,那大当家就该穿一身大红,将来过了门子,也不怕对方的大娘子。
周边几路山寨的头领,接了贴子,立即带了亲信过来贺喜,整个山头,闹的极是热闹。眼下毓贤大兵在外,一旦发动进攻,必然是见匪即剿,不分良莠。这些山寨也被迫团结起来与官府周旋,关系比以往反倒是更融洽。
等送走了一波女人,孙美瑶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胭脂,又看着走进门来的赵冠侯,没好气的从桌上抓了个茶杯丢过去。“还乐!都是你害的,把我糟践成什么样子了?爷在山东绿林打滚,这还是第一回,被人弄成这副鬼样子,不但不能发作,还要赔笑脸,你说是不是怪你?”
赵冠侯伸手,将茶杯牢牢接住,找了椅子坐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谁让你没事听了一些人的话,就敢去抢火车。南方有句话,吃得咸鱼抵得渴,现在这出戏,就只能这么唱了。这帮人还说什么,成亲之前,男女不能见面,差点就进不来。你明个跟她们说一声,别拦我,否则什么事都做不成。”
孙美瑶哼了一声,与赵冠侯坐个对脸“你安排的怎么样了啊?要不要我带你去一次巢云观,先见见你那洋外宅?”
“去肯定是要去,但不是现在。现在一去,就是打草惊蛇,事情反倒要起变化。这抱犊崮,要出一场大热闹,巢云观固然要注意,你这里,也不能放松。总不能为了绑洋票,就不顾你孙掌柜,好歹你也是我小老婆不是。”
“呸!跟你说好,假的啊。你自己也答应了,你……你要是想假戏真做,小心老娘骟了你!”孙美瑶伸手比了个剪刀的架式,又看了看窗外“挺好的基业,非瞎折腾,这帮人啊,俺已经尽力了。能保下多少,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由于孙美瑶要当新娘子,山寨里迎来送往,接待客人的事务,都是由几位当家进行。秀才是个书呆,写帐登记是把好手,其他就不在行。三当家一阵风,带了一支人马去守巢云观,整个山寨暂时就是二当家万年好代管。
周边几座山寨的寨主来送了礼,就不能这么回去,与万年好闲谈几句,说说家常,再有,就是商讨一下接下来的局势。官军这次动了真格,以往的老办法不再有效,数千官军压下来,千把个绿林匪徒,可接不住。若是守山,难免被人各个击破。若是放弃老营逃走,又舍不下多年来打下的基业,众人也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只有人盼望着孙美瑶若是能够招安,就带挈着这些旧日同伴一把,一并去吃了官府饭。又或者找一个得力靠山,先扛过这一关再说。总而言之,巢云观内,那么多洋人,已从可居奇货,演变为烫手山芋,该怎么处置,得拿个决断。
而这个决断,影响的并非抱犊崮一山一寨,而是整个蒙阴地区若干绿林势力,各路头领对其都非常关心。孙美瑶这个时候嫁给那位赵大人做妾,是否代表抱犊崮已经决定放人?若是如此,自己这些势力的利益,又该怎么保全,便同样要讨个说法。
两万阿尔比昂镑的支票,在临城一带是兑付不了的,只能拿到枣庄找洋行换成银子。但是有这个支票在,这些头领都安了心,孙美瑶名声不错,不会干出黑了大家钱财的事。只是其他的利益,也总要均沾才是。
还有人提议,既然两个洋人都换了那么多钱,这么多洋人,那得换多少?单从收益上,也得要权衡权衡,不能简单的一刀杀了,那不成了败家?
万年好道:“这事,我们山里,其实也没有下决断。大当家嫁人,不代表我们真的要放票,那位大臣虽然看上去极有把握,可终归年纪轻,又是个外来的。毓贤是山东巡抚,哪是说易就易的,万一易抚不成,我们就没有好果子。至于那些洋人么,咱们从长计议,放了可是要得罪坎离二拳,那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几名头领面面相觑“那到底,你们是怎么想的?得给个准话啊。”
万年好摇着头“这事啊,谁又能做的准了,几位看着吧,我想,等到成亲之后,肯定有个结果……”
客房内,玄玄子道人一脸阴沉,“孙美瑶欺人太甚,眼里没有咱们离字拳。她以为抱犊崮就是铁板一块?贫道这次,就要让她知道一下,获罪于神灵,是什么下场。”
丁剑鸣道:“师叔,眼下山里的情形,对咱颇为不利。赵冠侯带了一大笔钱来,又许诺招安,我看,有不少人心思活动,恐怕不会和咱们合作下去。”
“不合作,也得合作。这件事,由不得他们。只要把事情闹大,他们就没了别的路可走。”玄玄子冷笑几声,显得极有把握
“剑鸣,那水浒传你总听过吧?应该记得一个词,逼上梁山!像秦明、关胜那些官府大将,又或者卢俊义那般的员外富翁,吃多了撑的,才去梁山落草?不过是被梁山断了后路,不占山也不成。咱们只要把抱犊崮的后路断了,他们想不跟着我们走,也不行。”
“师叔,您是说?”
“巢云观!”玄玄子说出了这个地名,以袍袖一抖“我当初就在那里出过家,对巢云观的地形很熟。再带上一些人手,杀光一群洋人,不费什么事。这些洋人只要死光了,他们抱犊崮还能招安?将来就算想翻脸,也有我一条老命顶上。只要能把抱犊崮拉入伙,再杀光那些洋人,师叔这条命,随时可以赔给他们。”
“可是……可是巢云观戒备森严,坛里兄弟说,很难接近。”
“无妨,师叔自有妙计。在这山上,我也有我的内应,我去拜一拜他,让他动手,帮咱们拔了那些钉子。”
在枣庄县城内,简森夫人变的异常虔诚,每天例行祷告,向天主祈祷,保佑自己的意中人平安返回。华比银行在枣庄亦有不少生意伙伴,她除了祷告以外,就和这些洋商往来,又去拜访了两位前来探询事态处理结果的领事。
霍虬等人原本是给她做扈从,可是等过了一天,这几个人就不见了踪迹,就连那几个奴仆,都没了影子。
已经与本地拳民取得联系的姜凤芝,则记着赵冠侯的吩咐,与几位师兄、老师父磋商着,劝解他们不可妄动。面对着洋人的刺刀与马队,这些拳民也知道些厉害,并没有真的去攻打李曼侯爵的住宅。只是两下的对峙,自始至终从未停止。
姜凤芝发现,枣庄县令表面上严守中立,实际站在拳民一边,自府库中拨发钱粮,供拳民饮食,又发放了一批刀枪棍棒。虽然这些武器对于抵抗洋枪并无帮助,但是百姓怯官,官府的支持,让他们更有底气,乃至于面对洋兵时,也不怎么惧怕。
赵冠侯走后的第四天,天一亮,姜凤芝便到拳坛里,像往常一样,教众人打拳。她的身手俊,虽然是个姑娘家,可是这个坛里,以她拳脚最好,加上班辈大身份高,不少弟子原因和她练武。
可等她刚刚进坛,本地的大师兄,就一脸兴奋的想她透露了一个好消息。离字拳内,大有名望的朱老师和心诚大师即将亲临传法,姜姑娘既与朱老师是亲近同门,这下可以好好叙一叙旧。而作为迎接,这些人也准备好好亮一亮拳,让洋人知道一下,神拳子弟的厉害。
李曼侯爵的临时住所之内,巴森斯看着青岛方面发来的电报“我们的十五个连,已经完成了动员,随时可以出发。海军方面,这次可以出动六艘兵舰。魏尔曼司令官阁下命令他的部下,服从于侯爵的指挥。”
“魏尔曼是个好小伙子,我相信他的决断,会为他换取一枚金质勋章。他做的很好,这支部队足以消灭毓贤和他手下的武装暴徒。巴森斯,我想应该向他们发电报,告诉孩子们,现在就可以乘坐火车,赶来枣庄,然后接管这座城市。我们这次,将把整个山东东南部,完全纳入帝国的控制范围之内。”
“侯爵,你不是答应过七天……”
李曼微笑着摇摇头“老朋友,你在金国待的时间太长,被他们的坏习惯传染了。我们都是皇帝陛下的卫士,为了皇帝陛下的利益,我随时可以献出我最后一个儿子,就像你也该随时献出你的女儿一样。他们以为我会为了小理查而放弃山东?他们太天真了,而这种天真,正好被我们所利用。何况,你也看到了,那些暴徒闹的越来越疯狂,甚至准备在我的住宅外,进行马戏表演。这种对于普鲁士贵族的冒犯,应该受到惩罚,所以,我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传我命令,部队向枣庄,进发!至于理查和汉娜,我相信,上帝会保佑他们的。”
巴森斯一脸愕然的看着李曼侯爵,手上的电报,洒落在地。
抱犊崮内,婚礼是选在上午举行的,与普通人家娶媳妇一样,山里甚至还预备了一班吹鼓手吹着喇叭与唢呐。两方都没有高堂可拜,就只好拜一拜寨主,赵冠侯长袍马褂,胸前披红,与当初娶苏寒芝时几无二样,孙美瑶则是一身新娘装束,头上也蒙着盖头。等到孙美瑶被送入洞房,他不等走,便被几个男子扯住喝酒。
只是他甚是油滑,不等那些名目繁多的喝酒规矩开始,就先钻了出去,来到万年好那一桌。那桌上,都是各寨的寨主,各路当家。赵冠侯一笑“二叔,怎么不见三叔,还有秀才叔他们?”
“别提了,秀才是老光棍,最见不得别人娶亲,这场合概不参加。你三叔在理儿,不动酒荤,这日子口不喝酒,叫他来干啥。让他去巢云观那看洋票去了。”
万年好拍拍赵冠侯的肩膀,又瞪起眼睛,把一干起哄的小喽罗都骂了回去。“美瑶性子不好,可是人心眼好,你将来对她好一点。否则的话,俺们这些人,可是不答应你!走,快进去陪她吧,外面的人,二叔帮你应酬了。”
洞房之内,几个女眷见赵冠侯回来,都用手捂着嘴笑,从没见过新郎官这么着急着来见新娘子的。但是终究是大当家的男人,不好开玩笑,只好退了出去。赵冠侯以秤杆挑了盖头,却见下面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孔,却是吓了一跳。
“你……你是?”
“你什么你,怎么,洗了脸不认识了?”孙美瑶将盖头一甩,伸手脱去了外面大红吉服,露出里面粉色短打。在衣服上,缠了一圈子弹带,一支左轮枪别在腰间,而在新人成亲的床下,又摸出了两口单刀。将其中一口刀朝赵冠侯一丢
“这事俺家的秘方,把脸染黑以后,不会被看出破绽,也不怕水洗。女人家在外面总要多个小心,免得被人惦记上,吃绿林这碗饭尤其如此。咋,没见过啊?”
孙美瑶原本的样子就颇为俊俏,是个美丽的姑娘,只是被肤色影响,加上一身男人打扮和举止,也就没谁把她当大姑娘。评价姿色时,会下调档次。
可是今天露出本来面目,粉面桃腮,皮肤白皙,那些染料起到了护肤作用,使她本身皮肤没受太阳和风雨的影响,赵冠侯亦忍不住多看几眼,才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短衣和另一支左轮枪。
两人并排坐下,孙美瑶往日里大胆豪放,可今天,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向旁边躲了躲“离我远点,别挨那么近,咱这是假夫妻,不许多想啊。你说,他们真的会今天动手么?”
“今天不动,就没日子动了,今个是见真章的时候,是人是鬼,该揭晓了。”他边说边掀开了喜床旁边的一块地板,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我去巢云观了,这里你能不能顶住?”
孙美瑶长叹一声“都是叔伯,俺真不希望他们里有人是鬼。本来大家都享受富贵多好,何必非要闹成这样?这里的事,是抱犊崮的家事,不用你管,自己家的事,要是都管不了,还算个球的当家,赶快找你的洋相好去。”
“新娘子,别总球来球去的,不好听……”赵冠侯一句话说完,不等孙美瑶的茶碗飞过来,就钻到了地道里。看他没了踪迹,孙美瑶才小声骂了一句“缺德……”
也就在此时,一辆马车自临水镇驶出,赶车的把式拼命摇着马鞭,将车赶的飞快。镇店内几位大车店的掌柜,平日里都是生意对手,甚至多有矛盾。今天竟是同时在马车四周,骑着牲口跟随,手下的伙计,一水换了短打,手里拿了长枪砍刀,跟着马车,一路向抱犊崮急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