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楼距离烧烤摊太遥远,尽管两位高手目力惊人,也只看见大概,看不清楚细节。
傅鹏从小周的箱子里拿出一架夜视望远镜,走到窗前与柳生静云并肩而立,一边调焦一边对黑客小李道:“查一下刚才从二楼跳出去的那个人。”
神枪手小周收枪待命,目视窗外,立在角落阴影里好像一尊塑像。
黑客小李一直静静呆在电脑前,虽然知道外面热闹非凡,没有长官命令却不探头探脑。现在得令,立刻十指轮飞敲击键盘,带出一串残影。
屏幕上方迅速闪过一幅幅画面,似乎是监控视频。画面中又隔离出一个个框,大框套小框,母框套子框,令人眼花缭乱。屏幕的下方则闪过一行行指令符号,犹如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的车流,令人叹为观止。
对柳月楼顶俯瞰全场的几个人而言,沙滩上发生恶性案件,二楼里跳出去了一个绝顶高手,过程清清楚楚。但是对散布烧烤摊外围的看客和场中人而言,感受完全不一样。
各民族都有吹牛逼的毛病。
把事态扩大化、神秘化是人类的心理趋势。
极简单的事件被一层层添油加醋后,往往面目全非。
所以今夜过后,许多看客追溯回忆,坚定地说出现了异兆。就像王朝垮台前常常彗星横空,否则不足以彰显神秘。
先是一声天崩地裂般巨响震得楼宇摇晃。
回音未消,又五声连续闷响,沙滩颤抖。
扶桑属于地震频发区域,大震小震不断。导致高楼不多,住宅以木制结构为主。扶桑人从小耳目濡染,乍闻巨响,脚下颤动,均以为发生了地震。
就在场中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阵狂风卷进烧烤摊,凉棚摇晃,桌布翻飞。
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嚎撕裂了夜空,远远近近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定睛一看,场中凭空冒出了一条黑大汉。乱糟糟长头发,胡子拉碴,黑脸膛,黑衣裤,T恤衫前胸后背印着怪异的白色纹理。
“河,河童……”
一位中年人指着场中,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河童是扶桑的传统妖怪,相当于华夏的水鬼。传说它鸟头人身,身披龟甲,能以屁的力量飞天。刚才连响六下,可不就是放了六个连环屁。
“爸,你老眼昏花了。哪里是土包子河童,明明是地狱来客!T恤衫的前胸画一个骷髅头,后背是一个骷髅架,不是乌龟壳。”
中年人二十岁出头的儿子毫不客气打断他,眼睛里面闪耀小星星,显得有一点小兴奋。年轻人多半热血,当义愤填膺又无能为力时,谁不渴望英雄横空出世?显然,他强烈预感下面将发生什么了。
是两年前风靡一时的惊悚电影。主角身具异能,亦正亦邪,以暴制暴,尽管不受主流社会待见,但极受年轻人追捧。
可谁也没有想到,今夜黑大汉身着“地狱来客”装束,制造的事态却比电影严重得多,展现出的力量也强大得多。
他随黑夜逃遁,声名初起之时,第二天就被一个神圣庄严、光辉灿烂的形象遮盖,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扶桑人却考证出他才是震惊全球的巨变起源,甚至认为是他引发了第二天神迹的降临。正如白天追逐黑夜,黑暗引发光明。地狱都来人了,天堂还会闲着?
可惜没有人先知先觉,否则要不躲得十万八千里远,要不跑上前索要签名了。
当时,那大汉侧立矮子身后,右手五指如勾扣住了他肩膀,惨叫声正是由后者发出。
咯嘣之声不绝于耳……
貌似肩胛处的断骨正在剧烈摩擦,听者无不心惊肉跳。
矮子嘴里像杀猪一般惨叫,额头冷汗涔涔直冒,怎么动也挣脱不了。因为转不过身,胡乱挥拳也根本打不到对手。
瞅矮子的左臂软绵绵晃来荡去,揪住姑娘头发的手明显松开了,可姑娘依然傻了似的攥紧丫手腕不放。“地狱来客”只好弯下腰,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头。
矮子痛得死去活来,武艺不高性情却凶悍,有一股狠劲蛮力。见机会来了,硬是侧转半个身子掏出匕首,恶狠狠朝大汉后颈扎下。
苏果儿半跪于地搀扶姐姐,距离最近,觑得分明,惊叫“小心”。
远处围观的年轻人也跟着呼喊起来,被胆小怕事的父亲一把掩住嘴巴往公路上拽,拖拖拉拉死活不肯走。
那黑大汉形貌鲁莽,动作却轻柔细致,慢慢掰开姑娘捏得发白的手指后,才猛地挺直凛凛身躯,一脚将矮子踢出七、八米远,轻松得好像踢草把。
见到矮子连扎几下不落空,围观的人大惊失色,以为酿出命案了。可黑大汉站起来后浑然无事,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只有几束被割断的头发飘洒于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月光惨白,海风腥咸,薄雾轻荡,妖异的气氛渐渐笼罩沙滩。
看客们站得远,瞅不清大汉面容,只觉得晃来晃去的白色骷髅勾魂摄魄,令人呼吸艰难。
瘦高个早听到同伙惨叫,晓得来了硬点子,本来要冲上厮打的。转眼望见矮子连扎对方几下,以为偷袭得手。可那条汉子居然没有倒下,奇奇怪了,正稀里糊涂纳闷。突然见到矮子腾云驾雾一般被踢飞,当即也不犹豫,疾冲上前。这厮对自己腿上的功夫颇为自得,刚才踢那个牛高马大的白人就像踢沙袋,玩儿似的。
噼里啪啦一阵响,那是地上的沙子被铲起,打在了凉棚顶。
唰……一记快得连影子都见不着的侧高踹。
瘦高个不亏为黑龙会底层经历了一场场厮杀的毒辣打手,故意铲起沙子再高踹,就是要迷住对方眼睛。躲沙子就难躲腿,不躲沙子恐怕会成为睁眼瞎。
但这一次,跟他所有经历过的厮杀都不一样。黑大汉傻不愣登像根木头桩子,不躲,似乎也没有动。
下一个瞬间,场面凝固。瘦高个的右脚踝被对方铁钳一般捏住了。丫猛运劲回扯,根本动不了分毫,那条踢伤踢死不少人的“铁腿”好像镶嵌进了岩石中。
他这才有点慌乱,合计是不是用剩下的左腿弹跳而起踹对方小腹,来一招冒险的“燕单飞”。如果踹伤对方最好,踹不着的话自己摔倒,立即报出黑龙会大名。他可不会像矮子那样蠢,死抗闷战到底。这条黑大汉明显是外来的蛮子,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就在瘦高个犹豫时,那黑大汉右手抓紧他脚踝,左手伸指往小腿骨上弹了弹,似乎建筑师在测量材料的强度。
随后,大汉的右手猛地顺时针翻卷三十度,如同冲压机械分阶段弯折钢筋。
瘦高个剧痛,踮起左脚,心里想恐吓,出口了却变成求饶。
大汉停顿几秒,继续翻卷三十度。
瘦高个涕泪皆流,呜哇乱叫,再也立不住了,身体悬空顺着膝盖弯曲方向荡向对方,左腿直踹小腹。
没有用,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笃”,大汉犹如地狱里冒出的恐怖人偶,面无表情硬生生受了这一脚,以惊人神力单臂平伸悬挂一百多斤的人体,铁腕无情地再次翻卷三十度。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其实才过去了半分钟,一声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等待的“咔嚓”姗姗来迟。
瘦高个的小腿在脚踝上方弯曲成了以人体工程学而言不可能达到的九十度,白生生的骨碴刺出来,鲜血喷溅出两米多远。
大汉随意地丢开连着皮肤肌腱的断腿,见廋高个惨叫着在沙地打滚,似乎很烦,走过去脚下一铲,一捧沙子灌进对方嘴巴。
瘦高个呜呜咽咽地剧烈咳嗽,一边拖着断腿往远处爬。沦落到这般凄惨光景,如果未见到他们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现场声浪小了许多,大汉还是不满意,一脚将廋高个踢向正晕晕乎乎坐起的矮子。哐当,两个人仿佛保龄球撞到一起,分开后倒在沙地上一动不动。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清晰盈耳。
大汉向四周看了看,走向司机。
那货浑身筛糠,迈不开腿脚,见对方越来越近,“噗通”一声竟然跪下了。
大汉逼到面前停下,简单审问了两句。司机哇哩哇啦唯恐说得不详细,还用手指了指停靠在公路边的黑龙会车辆。谁知对方只朝公路淡漠地望一眼,又转身走回凉棚。
远处的围观者惊恐惧怕,开始慢慢地退走,不敢快跑。一是惧怕黑大汉,二是他招惹了黑龙会,恐怕几分钟以后沙滩将变成战场。
白人小伙也在女友搀扶下蹒跚而退,被黑大汉叫住后,倒是显露出几分男子气概,转过身昂然而立。
大汉也不多话,走过去往其小腹轻轻一掌,转身就走。
小伙再次弯下了腰,数息之后挺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嘴里嚷嚷着朝大汉的背影连追几步,动作矫健敏捷,显得比没被瘦子踹伤前还状态好。
大汉回头喝了一声,指向柳月楼方向。从嘴型可以分辨出,他是在喊“G0”,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