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曾经的学生张兴国也快到了。
韩博再三感谢这对热心男女,婉拒他们提出的一起实地转转实地考察的“好意”,收下两张名片,承诺如果决定加入这个非常有前途的行业就给他们打电话。
好不容易把他们敷衍走,三口两口吃完早饭,按照约定带着李固、小敏和老顾三人来到酒店大堂,等了大约五六分钟,张兴国到了,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大堂里有好几个谈资本运作的,门口停着一辆旅游大巴,接的也全是来庆海投资考察的人,整个儿一传销窝,这里不是说话地方。
张兴国显然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不仅没穿警服,也没一见面就立正敬礼,而是远远的举起招呼:“韩老师,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等,我们也是刚下楼,兴国,你们有没有吃早饭?”
“吃了,吃过来的。”
张兴国不无好奇地打量李固三人,同他一起来的两位中年人和两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也用热切的眼光打量起韩博。
当过兵的能大致看出谁有没有当过兵,警察同样能大致看出对方是不是同行。直觉告诉韩博,学生带来的这四位不仅全是同行,其中两位职务可能还比较高,心照不宣的和他们微笑着点头致意。
“韩老师,车在外面,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去车上说。”
“好,麻烦几位了。”
一起走出酒店,只见门口停着两辆轿车,悬挂的全是地方牌照,韩博很有默契地把车钥匙交给李固,让他们开自己的车,自己则同张兴国一起上了第一辆庆海牌照的轿车。
“韩局,对不起,您难得来一次庆海,我不能不向领导汇报,”一关上车门,张兴国就一脸不好意思地道起歉来。
“庆海市局副局长夏新强,欢迎韩局来庆海。”
“韩局好,我是治安支队林立升。”
果然是领导,果然被曾经的学生“出卖”了,韩博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一边和夏新强握手,一边笑道:“夏局,林支,我这次是以一个身陷传销人员的亲属过来的,不是来参观考察,没想到惊动您二位,真是……”
参观考察在其它地方是一个很中性、很书面、很官方的词,在庆海无疑是一个极具传销色彩的贬义词。
韩博只是习惯性的客套,夏新强却被搞得很尴尬,苦笑着说:“韩局,我们工作没做好,让您见笑了。”
“夏局,千万别这么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韩博意识到说错话,急忙转移话题:“兴国,你小子也太不仗义了,我们不是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让你别惊动领导,结果夏局和林支还是被惊动了!”
教官对传销的态度别人不知道,张兴国再清楚不过。
早在十年前他就把当时尚未命令禁止的传销作为课题进行研究,甚至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学员帮着进行社会调查,帮着收集一切关于传销的资料。而他当年整理的关于传销的材料,不仅公开发表过还上报了公安部。
他现在是深正市公安局副局长,但在去东广上任之前是公安部刑侦局副巡视员,担任刑侦局副巡视员之前是公安部国合局派驻南非的警务联络官,是中国驻南非大使馆的警务参赞。
不夸张地讲,他是可以“直达天听”的人物!
他的亲戚身陷传销,他不得不亲自来庆海找人,过来看到庆海的传销问题如此严峻,完全有可能把庆海的问题直接上报公安部。
这不是一件小事,作为庆海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民警,张兴国岂能不向领导汇报,岂能不给领导提个醒。
但是真正面对曾经的经侦教官,张兴国心里还真有点忐忑不安,欲言又止地说:“韩局,我……”
“韩局,您别批评小张了,这真不能怨小张,您要来庆海的事是他接电话时我们无意中听到的。”夏新强立马接过话茬,哈哈笑道:“找一个人而已,多大点事啊,您打个电话就是了,不过来正好,您要是不来,我们怎么尽地主之谊?”
“是啊韩局,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您的大名我们早听说过,我们西广公安系统有不少您的高徒,我们庆海市局就有三个。”
“夏局,林支,你们这么客气,搞得我真不好意思。”
“天下公安是一家,应该的应该的。”
想让人家不向上级打庆海市局的小报告,就要帮人家把事办好,夏新强副局长话锋一转,一脸严肃地问:“小张,韩局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报告夏局,传销人员也有帮派,他们管自己的团伙叫做‘体系’,就是在我们庆海从事传销活动的外地同乡自发组成的传销网络,比如‘东山体系’、‘东广体系’、‘西江体系’等等,大的体系下面有小体系,再下面还有更小的,就像一个集团公司下面的子公司,各体系之间一般各自为战,互不往来。”
张兴国扶着方向盘,一边开着车一边接着汇报道:“韩局要找的那个顾小俊,很可能在‘江省体系’或以他大学所在省份命名的体系内。我找到两个曾身陷传销现在已悔悟的知情人,他们正在帮我打听,如果顾小俊在这两个体系内,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果然是“打传队”的骨干,对传销组织非常了解。
夏新强副局长却觉得这远远不够,追问道:“万一韩局要找的人不在这两个体系里呢?”
“韩局有他的电话,我们可以试着联系,看能不能把他骗出来。”
“这是两个方案,但也要有备用方案,身份证信息这些应该有的吧,可以让各派出所查查有没有他的外来人员登记。”
“是!”
这也太夸张了,如果由着他们来或许连技侦手段都会用上。
干得是“私活”,韩博可不想劳师动众,急忙道:“夏局,那小子只是财迷心窍沉迷传销,又不是什么畏罪潜逃的嫌犯,警惕性不是很强,而且一门心思想发财,把他钓出来应该不难,没必要搞那么麻烦。”
“韩局说得对,反正只要把事办成就行了。”夏新强笑了笑,热情洋溢地说:“小张,先送我们回市局,我们陪韩局坐坐,下午陪韩局转转,参观参观我们庆海这些年的变化,找人的事交给你,下午6点前完成任务。”
“是!”
又不是来旅游的,韩博被搞得啼笑皆非,连忙道:“夏局,真没必要这么客气,要不这样,您和林支先回去,找到人之后我再去市局拜访,我作东,感谢二位的帮助。”
“到了庆海哪能让您作东,必须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不接受他们的好意看样子是不行了,韩博干脆答应道:“既然夏局这么客气,我就却之不恭了,下次去深正一定要给打电话,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行,一言为定。”
“那您二位先回去,我和兴国一起找。其实是我让您二位见笑了,自己家亲戚居然相信传销,说出去真会让人笑掉大牙。找着人,把人带回去只是开始,不做通他的思想工作,不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传销是骗人的和传销的危害性,他或许很快就会跑回来。都是干公安这一行的,您二位也知道我有多忙,这点时间必须利用上。”
必须承认,眼前这位年轻的副局级副局长的话有一定道理。
找到人有什么用,关键是要让他远离传销,而那些被洗过脑的传销人员思想工作真不好做。
有句话怎么说的,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着睡着的人。
他工作那么忙,能亲自过来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时间天天苦口婆心的劝说。
让他感受到庆海市局的诚意就行,夏新强副局长不在坚持,立即提议靠边停车,他和林支队换坐前面的车回市局,再三叮嘱张兴国和“打传队”的几个民警,一定要帮韩局找到人。
送走两位市局领导,张兴国一边往目的地开,一边指着马路两侧介绍道:“韩局,庆海看起来很繁荣,可是很多长期住在庆海的外地人并不上班,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生意,说白了,他们什么都不做。
不管走到哪儿都能遇到很多操各地方言的人,三五成群地出出入入,毫不避讳地谈论着‘行业’、‘开班上课’、‘1060工程’、‘资本运作’等话题,仿佛真的是从事开发建设庆海湾的‘神圣事业’。”
这里果然“繁荣”,在酒店里遇到很多操着各种方言的外地人,一路上随处可见挂着外地牌照的小轿车。
天上掉金砖的事怎么可能呢,更不可能偏偏砸中你?
可是一套套循序渐进的洗脑程序,一个个完美的天上画饼的谎言,骗就是这些生活不够宽裕又想投机一夜暴富的人。
韩博越想越郁闷,喃喃地说:“传销害人啊!”
“是害人,在庆海工作这些年,见到太多传销受害者,真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多人有家不能回,只能在路边摆小摊维持生计。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就这样他们还执迷不悟,白天摆摊糊口,晚上还继续搞传销。”
张兴国顿了顿,无奈地说:“抓了一批又一批,一批接着一批遣返,又一批接着一批跑回来。其它地方的传销可能涉嫌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庆海这边的不是,拿那些小头目我们真没什么办法。”
他们的模式是“五级三阶制”,到29人就出局,确实钻了现行法律的空子,公安拿他们确实没什么办法。
韩博点点头,低声问:“兴国,你熟悉情况,到这儿全由你安排,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韩局,一接到您电话我就请知情人帮着打听,已经有了反馈,基本确定您要找的顾小俊在什么地方。不过就这么去不太合适,他已被洗脑不会听劝,强行带走极可能会造成混乱甚至会引起传销份子的阻挠围攻。”
“他们敢围攻公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兴国不无尴尬挠挠后脑勺,继续道:“我打算在他住的那个小区附近的酒店布控,找个人打电话把他骗到酒店,实在不行再组织警力去窝点强行带走。”
“也好。”
正说着,一个招牌上是大酒店但事实上只是一个小宾馆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张兴国把车倒进车位,停好推门下车,跟一个在门口等候已久的中年人耳语了几句,旋即回头招招手,示意众人进去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