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蕾之前只知道李海强是一个案件当事人的亲属,直到跟丈夫一起赴宴,被李海强夫妇和张光夫妇待若上宾,才知道“当事人”其实是“被害人”。
一桌六个人,准备七个位置,七副餐具。
李海强左边是徐小燕,右边空位置显然是为旬丽准备的。
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饭,从来没赴过这样的宴。女人是水做的,多愁善感,李晓蕾为旬丽的死伤心,为李海强的经历难过,为李海强现在拥有一个幸福家庭欣慰,被曾经的市委小车班司机张兴宝所感动,也为杀害旬丽的凶手惋惜……
甜酸苦辣,各种滋味儿一个不缺,她同李海强、徐小燕、王大姐一样几度流泪。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凶手已经落网,死者得以瞑目,可以缅怀过去,但不能沉浸在过去,不然对徐小燕太不公平。
张光浩是“老大哥”,觉得有必要换个话题,先提议众人端起杯子敬一下旬丽的在天之灵,亲自动手撤掉空位置上的餐具,把空椅子搬到一边,故作轻松开起玩笑。
“海强37岁常务副市长,韩博更厉害,29岁副处。跟你们坐在一起吃饭,我心理很不平衡。辛辛苦苦干这么多年工作,没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原地踏步,你们说是不是?”
“张秘书长,您是领导,您不能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确实是玩笑。”
张光浩拍拍桌子,感叹道:“工作需要人去干,不可能个个当官,跟我同年参加工作的又有几个能走上领导岗位,别说正处副处,正科也不多,没什么不满足的。不过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年轻、有文化、有能力,并且已经走上领导岗位,正处副处不是终点。”
这顿饭对李晓蕾的触动很大,突然道:“我倒没想韩博当多大官,平安是福,平平安安就好。”
“是啊,如果过得不幸福,当多大官又有什么意思。”
王大姐深以为然,拉着徐小燕手说:“经历过坎坷才知道现在生活有多幸福,过去那一页总算翻过去了,一切向前看,好好过日子,这边事交给我,你们以后别管了。”
公安局把案子移交给检察院,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时有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李海强工作那么忙,不可能三天两头跑回来处理这事。
旬丽父母远在大西北,来回也不方便。
张光浩是市委副秘书长,出面不合适。
她说是在文化局工作,其实是在区文化局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挺清闲的,有得是时间,可以请律师,可以请假去法院旁听审理。毕竟旬丽当年跟李海强走到一起是她介绍的,李海强和徐小燕一样是她介绍的,相当于半个亲属。
“谢谢王大姐,又要麻烦您。”
“自己人,谈不上麻烦。”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张光浩下意识看了妻子一眼,再次岔开话题:“韩博,听说侯书记跟你关系不错?”
韩博岂能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微笑着确认道:“侯书记是我调入公安系统前的领导,也是晓蕾原来单位的老领导。”
“这关系可不是一两点铁。”张光浩点点头,不无惋惜说:“中央刚下一个文件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领导干部任用的?”
“没有,您知道的,我们公安整天瞎忙。上级没传达,就算传达也是传达到政治部,不会组织我们这些搞业务尤其搞技术的民警学习。”
这些事跟公安关系真不大。
韩博不知道,李海强知道得非常清楚,介绍道:“前几天,中央印发《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对领导干部‘交流、回避’做出硬性规定,在市县两级担任主要领导职务的,一般不得在本人成长地任职。”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警察,韩博暗暗地想。
从春节到现在三天两头跟领导打交道,“李行长”的政治敏感性比丈夫强多了,惊问道:“张秘书长,您是说侯书记要调走?”
“要不是这个文件,他已经是市委常委了。异地任用,具体调哪儿不知道,反正要调走。他现在是省管干部,省委组织部应该找他谈过话。”
“一直忙基金会的事,好长时间没联系,回头打电话问问。”
李海强一年回南港一两次,南州区原来是县级市,对现任市领导不熟悉,对南州区领导更不熟悉,好奇问:“张哥,晓蕾,你们说得是原来思岗县丝织总厂的侯秀峰?”
“就是他,有印象?”
“明星企业家,怎可能没印象,他从政了?”
“调入党政部门好多年,跟你一样担任过常务副市长,然后是市长、区长、区委书记,南州这些年变化多大,南州工业园区和南州经济开发区全是在他手上搞起来的,市里的开发区都没区里搞得好。”
“我见过两次,确实有水平。”
“到底有没有水平,看看韩博和晓蕾就知道了,一个是侯书记器重的干部,一个是侯书记给老单位物色的精英,一个比一个出色,真是慧眼识珠。”
“我算哪门子珠,张秘书长,再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老领导高升,韩博高兴。
当被打上标签,成了谁的人,韩博多少有些反感,相信老领导一样反感,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局党委成员、开发区分局董局长打来电话。
当面接不太合适,跟众人致了个歉,出去接通手机。
“小韩,我们分局治安大队民警张兴宝怎么回事,是不是跟什么案子牵连?从你那儿一回来就打辞职报告,我问政治部,政治部说不知道。”
民警待遇不高,真正辞职的却不多,他觉得奇怪,有此一问很正常。
现在用不着再保密,韩博简单介绍12.26案的案情,回头看看上菜的服务员,接着道:“董局,他主动辞职不是坏事,省得组织人事部门难做。毕竟他抛尸,抛完尸之后又一直隐瞒重要事实,要是上纲上线,检察院都会介入。”
居然有这样的事,辞职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董局倍感震惊,想了想突然道:“他是隐瞒过重要事实,可他试图救过人,之所以隐瞒事出有因,再说他之后又调查过这个案子,这么对他太不公平。”
法律不外乎人情,可有时候法律就是法律。
韩博不想解释这些,也没必要解释这些,反而笑道:“董局,他当年主动要求调入公安局同样事出有因。现在凶手落网,确认他是清白的,他难道不想换一个活法儿。”
“什么意思。”
“当年参加两山轮战,他从战场上下来,放弃提干机会,回老家过太平日子。用他的话说,只有上过战场、经历过战火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宝贵。过去十一年对他来说也是一场战争,他累了,身心俱疲,需要休息。”
“明白了,我先让他休假,手续慢慢办。对了,这事张局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就好,居然有这样的事,想想他是挺不容易的。”
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只是每个人遇到的坎坷乃至苦难不一样罢了。
要是一个人没任何坎坷,从小享福不需要吃苦,只能说明那份苦别人替他受了。比如自己不需要为钱担忧,因为父亲能赚钱,妻子能赚钱。
吃完晚饭,回家的路上,韩博很难得地胡思乱想起来,想得全是这些关于生活的感悟。
细想起来还是跟刚破获的这起陈年旧案有关,一起不该发生的悲剧,丈夫失去深爱的妻子、两位老人失去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女儿、一个本来与此无关的人不得不毅然选择与恋人分手……
影响那么多家庭,影响那么多人一生,很难让人不为之扼腕。
“老公,你说张兴宝能跟梁丽云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李晓蕾同样在想,她提到的这个问题或许是整件事中唯一能让人稍稍轻松的话题,
韩博沉思了片刻,笑道:“我想应该能重续前缘,他们是初恋,感情很深的。提出分手,伤害了对方,张兴宝一直内疚;没搞清楚情况就嫁给另一个人,梁丽云一样愧疚。他们这样的要么不复合,一复合感情会比之前更好更深,不离不弃,白头偕老,会过得非常幸福。”
“我想也是,要不我给他们做媒。”
“老婆,做媒做上瘾了你!”
“做媒怎么了,做媒是做好事,是积德。我才做过一次媒,你知道王大姐做过多少,刚才你接电话时她说做过四十多次,撮合几十对。”
这个话题不错,能让人心情愉快。
韩博调侃道:“老婆,既然你对做媒感兴趣,要不把基金会的工作辞了,开个婚姻介绍所,天天牵红线给人做媒,三天两头可以参加婚礼,又能积德,多好。”
“收钱的那种就没意思了,再说基金会我能撒手不管么。”
“提起这事突然想起我们单位马上会有几个新同志,等他们报到上班我问问他们有没有对象,要是没有你帮着留意留意。总之,想当媒婆,有得是机会。”
“什么媒婆,难听死了,我不当媒婆,我是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