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把这些恶棍都给活活吓死了!尤其这个头子,死得真叫惨烈啊……”
杰拉德用树叶拭擦着骨镯,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的兽人尸体,又看着脸色极度扭曲,身下屎尿齐流,即便断了气也让人下意识远离的“血手”鲁尔,不仅有几分厌恶,更多的则是好奇。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轻轻敲了这家伙一下。”隋雄指着鲁尔的尸体,“至于别人,我根本碰都没碰,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死的。”
“哦,不对,我知道他们是被极度恐惧吓死的,以至于死亡之后,灵魂也发了狂,变成了怨灵。”
着,他指了指不远处树荫下一团蠕动的黑气。
黑气里面,隐约能够看到一个个癫狂的身影,正在时而惨叫,时而傻笑。
杰拉德好奇地侧耳倾听,才听到了一丝癫狂的笑声,就感觉心脏猛地一缩。急忙不再去听这诡异的声音,找了个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陛下,我刚才数了一下,这里只有三十具左右的尸体,昨天来袭的强盗大概有三十五六个,还有的该怎么处理?需要我去追猎他们吗?”
“不用那么麻烦。”隋雄笑了:“予人一线生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能抓住这一线生机,是他们自己的福气。但这一线生机可没那么容易抓住,起码别想靠逃跑来抓住。但凡刚才在这里的,就算暂时跑了,也别想真的逃走。我能够感觉到,那家伙很快就要回来送死了,我们只要在这里稍稍等一下就好。”
杰拉德愣了一下,他从刚才离开到回来,前后也就聊一会儿天,吃两块烤肉的工夫,就这一会儿,不闻厮杀声、不见战斗的痕迹、也没有半血,二十个兽人强盗就已经被解决掉了。甚至就连逃走的,也别想活命。
神祇的浩瀚伟力,真是难以想象!
事实上,从这里逃走的兽人强盗,只有一个。
一个身影在树林间狂奔,脚下生风,气喘如牛。
这是兽人狼骑团的萨满,被称作“会计”伯克。地位仅次于团长鲁尔,平时担任管家的角色。
他的年纪在整个盗匪团伙里面是最大的,平素沉默寡言,冷漠而缺乏存在感。一般来,只有打劫之后分赃时,他才会出现在鲁尔的旁边,为那些现金之外的东西估价,然后计算这次战斗的花费,最后算出一个盈利的数量,让鲁尔决定该怎么瓜分战利品。
他从不索要战利品,也从不跟鲁尔以外的人交流,除了充当会计的时候之外,即便是给受伤的盗匪治疗的时候,或者是亲身参加战斗的时候,他也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但是此刻,他却满脸惊惶,嘴唇哆嗦着,一边狂奔,一边牙齿格格打颤。
一会儿之前,伯克还和往常一样,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静静坐着,看着鲁尔——这个被他从部落里面带出来,迅速成长到反而带领他做事的强大兽人,用强硬而狡猾的手段,成功地从一个涉世未深单纯善良的巨人那里,敲诈了一件难得的宝物。
这是一个辉煌的胜利,值得称赞。驱兽者(兽人神系医疗和计谋之神)也会对此感到喜悦,因为相比单纯的暴力掠夺,祂更加喜欢用威吓和诱骗的手段获取战利品。
作为兽人之中稍有的信仰医疗和计谋之神的萨满,伯克平常不喜欢话,因为他喜欢默默地思考、默默地祈祷,把心思都花在构思阴谋和祈祷上。
在他看来,鲁尔获取战利品的手段太过于粗暴和直接,缺乏暴力的美感。然而这一次鲁尔的手段虽然依旧有些粗糙,却已经有了质的改变,和过往相比,简直是天和地的区别。
这让他非常高兴,觉得鲁尔终于开窍了。
但他的喜悦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当鲁尔把那个巨人用的手镯当项圈挂到脖子上之后,他清楚地看到,项圈上升起了一股青白色的光芒,化作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异形态,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势,难以形容的强烈威压让他一瞬间产生了心脏被碾碎的错觉。
周围的兽人们几乎一瞬间就被吓得魂不附体,惨叫着四下逃窜,但还没能走出两步就捂着胸口,一个个倒下。而他则凭借多年锻炼出的强大意志坚持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失去冷静。
可这其实未必是好事,因为这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奇异之物只是伸出一条触手,轻轻拍了鲁尔一下,于是凶狠残暴的鲁尔就被极度的恐惧击垮了,从一开始强作镇定到后面彻底崩溃,再也没有抵抗之力,被那强大得难以形容的力量逼迫着走向死亡——前后不过片刻而已。
天啊!那镯子里面,究竟住着什么样的怪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跪下来,拿出圣徽祈祷。
“驱兽者啊,请庇佑我的心灵,令我能够冷静思考,免于恐惧和狂乱!”
和往常一样,神力迅速降临,化作寒风一般冰冷的气息,贯注了他的身体,令他头脑清晰,心思稳定,从惶恐不安之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他没有乘坐坐骑,因为所有的座狼已经全都呜咽着狂奔逃走,它们夹着尾巴,犹如被最恐怖的魔兽追赶一般竭尽全力地奔跑,大概直到活活累死才会停下来。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跟那些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跑,尽可能快地跑,跑到尽可能远的地方去。
他不知道那该死的骨镯究竟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那东西远比他们所知道的更加神秘,也更加强大。
兽人狼骑团已经完了,鲁尔也已经完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设法拯救自己。
即使这件事,他也并不是很有把握。
法术的效果并不能持续很久,如果不能在那之前跑出那个诡异骨镯能够影响的范围,他就死定了!
伯克竭尽全力地跑着,把自己能够使用的每一每一滴力量都努力榨出来,完全不考虑之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跑得更快一!更远一!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从骨镯里面升起来的,究竟是什么?”
不可思议的是,在狂奔的同时,他居然还能分出一些思绪来思考。
“强大……浩瀚……无可估量……”
突然,他的眼珠猛的收缩,喉咙里发出了干涩的惊呼,一瞬间浑身肌肉都僵硬了。
他猜出了那东西的真相。
但他宁可自己没猜对,或者根本没想这个问题。
他的脸颊都颤抖起来,牙齿格格地打颤,恐惧犹如巨蟒一般缠住了他,让他站立不稳,双腿一瞬间就开始发软,别逃跑,甚至于要靠扶着身边的树木,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在地。
“那是……那是……那是……一位神祇!”
一贯冷静而镇定的伯克终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犹如生病发寒热一般颤抖着。
“我要逃跑!我要赶快逃跑!逃得越远越好!逃出西北四镇,逃出荒芜山脉,逃到内陆去,一也不能停留!不赶快逃跑的话,或许祂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不,或许祂根本就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想到这里,兽人萨满全身的的毛都竖了起来,虽然天气挺暖和的,他又穿着舒适的衣服,却感觉到了无可抵御的寒冷。这寒冷发自他的内心,让他犹如光着身子站在寒冬的冰原上,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冻成冰块一般。
“逃!逃!快逃啊!”
但他没办法跑起来,战战兢兢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用了好几次力气,才勉强能够站稳。
“不行!这样没办法逃跑,必须借助驱兽者的威能才行……”
他跪了下来——这倒是非常轻松,抖抖索索地拿出圣徽,开始祈祷。
然而这一次,伯克的祈祷并未得到回应。
兽人的神祇们是凶狠而暴戾的,胆怯者的祈祷,休想得到回应。
好在他还有储备的魔法物品,发现祈祷无效之后,他立刻拿出了一个有着金边的卷轴,毫不犹豫地将其展开,魔力一按,启动了上面那个关键的符文。
昂贵的卷轴燃烧起来,化作金色的光环,落在他的身上。疲惫不堪的身体迅速恢复了活力,因为恐惧而陷入混乱的内心也重新升起了一些勇气。
于是称得上兽人狼骑团幕后黑手的萨满继续逃跑。他的脚步飞快,有好几次甚至被路边的树桩或者石块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又急忙翻身爬起来,继续朝着远处逃跑,连头也不敢回,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似的。
不,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的确有东西在追赶着自己。那东西无比庞大,无比强大,无比恐怖……
在不知不觉间,魔法的力量已经消退,恐惧重新覆盖了他的心灵。
要被追上了,要被追上了!哈哈,凡物本来就不可能从神祇面前逃脱,他之所以能够跑出这么远,无非是那位伟大的存在想要细细咀嚼他的恐惧,观赏他微不足道的挣扎,从中获得少许乐趣吧。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会被变成岩石,在树林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孤零零地渡过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岁月,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有一片黑暗?
又或者,会被投入专门用来惩罚罪人的炼狱之中,受尽一切的苦楚,求死而不得。直到伟大的神祇偶尔发个善心?
再或者,会被从到灵魂完全碾碎,成为制造魔法物品的材料。不久之后,一把刀子或者一柄斧头上,会凝固着他惨叫的脸庞?
疯狂的恐惧让伯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由于毫无节制地狂奔,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鼻孔和嘴巴里面都流出了白沫。但他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拼命地奔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变得涣散,脚步变得蹒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呆滞起来。
他已经看不到周围的景色,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但他依然在奔跑,只是跑得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再也跑不动,一下摔倒在地上。
他似乎还想要努力一下,身体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然后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祂来了!祂来惩罚我了!”
这是从北方荒原到西北四镇,犯下许多罪孽,推动着无恶不作的盗匪团建立,并留下许多恐怖记录的老恶棍,留在人间的最后言语。
然后,他终于在极度恐惧和疲惫中,在绝望和疯狂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他的灵魂飘飘荡荡升起来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它,将它投入了不远处的一团黑气里面。
在那团黑气之中,已经有不少癫狂的灵魂,时而惨叫,时而狂笑。
“你看,漏网之鱼也解决了。”隋雄对目瞪口呆的杰拉德。
太阳渐渐升起,从高空看去,“会计”伯克的奔跑痕迹,恰恰形成了一个圆。
始于那片空地,终于那片空地,一个大大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