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报,八月下旬,金人兵至河阳(焦作孟州),九月底已经进犯汜水(荥阳)等州县。铁蹄bi近汴京西邻,距离南京(商丘)皇帝行在,只有不足500里。建炎帝安危,摆上了至高无上的议事日程。
赵构活着,宋朝存在。失去赵构,改朝换代。
这,不仅是朝廷百官的共识,也是全体军民,“我是宋人”祖宗八代的民族感情。
是以,朝廷大员,催促皇帝启程巡幸,日益急迫。
八月25日启程的太后一行,已经离开多日了。直至九月初五,皇帝终于答应,并手诏大臣:“巡幸东南。”命择日启程,大家这才松口气。
九月初十,诏命:巡幸所过,不得骚扰。
随即,紧锣密鼓,收拾行装。接二连三,频频下诏:命铸制建炎通宝钱;命淮、浙沿海诸州增修城壁,招训民兵,以备水道;命扬州守臣吕颐浩缮修城池;封皇子赵敷“魏国公”;派遣徽猷阁待制,孟忠厚,迎奉太庙神主赴扬州;命尚书右丞许翰,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命有敢妄议惑众,败坏巡幸者,许告而罪之,不告者斩……
辛永宗暗自佩服大人预料,否则,他就要被问罪“妄议惑众,败坏巡幸。”了。
孟忠厚者,隆祐太后侄儿也。许翰者,李纲为相时举荐之人也。靖康时,许翰曾经建言力阻“割让三镇”。言之“三镇弃,则京师不可都,而天下危矣!”
尚未启程,恶报连连。
报,建州(福建建瓯)军校张员等作乱,官员张动、毛奎、曹仔等被杀。
报,金人走狗范琼,追杀李彦仙(李孝忠)于复州(天门)。孝忠生死未卜。
报,王彦“八子军”与金人大战,败绩,奔太行山聚众,谋备再战。
报,乱军赵万攻陷镇江府,守臣赵子崧弃城渡江。
报,金人分兵占据两河所有州县。虽然,中山、庆源府、保、莫、邢、洺、冀、磁、绛、相州等,经过久战,仍然陷落。
谍报,金人已经计划,准备进犯江、浙。宗泽上表,奏请皇帝驾还京都汴梁。
——南宋新朝,外侵内乱,风雨飘摇!本来就建立于大厦将倾之际,立足未稳,兵力微弱。五军统制,麾下兵马皆不过五六千。如何抵挡金兵10万?皇帝除了一路南下,“留得青山在”,还能够如何?
——不幸,一切被许翰言中!三镇已失去,京师不可都,新朝旦夕危!
如此局势,按吴央的话说,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
宗泽获悉,敌寇将追逐赵构深入南下,牵挂不已。上表言之皇帝归驾京都,领导抗金。虽然忠心可鉴日月,然而不过臆想负隅顽抗,一厢情愿而已,多么不切合实际啊!虽然金军依然会深入江浙,可毕竟还有长江天堑。如若仰天堑亦不可守,那就只有看天意了。
皇帝赵构,坚持南下。直至九月21日,报太后及六宫至扬州。别立扬州正衙牌曰:车驾巡幸驻跸之门。帝命,准备启程。
建炎元年九月27日,“上巡幸江都,驾发应天府。”
从此,赵构“踏上逃亡路”,美其名曰“巡幸东南行”。
吴央祈祷“跨马横刀百难消,且将风雨比逍遥。西风亦弹赵郎曲,此去东南山海调。”
皇帝亲兵,韩世忠、梁红玉等随驾。大臣们基本随行,等于行在南迁。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皆拖家带口,熙熙攘攘。出了南京城数十里后,赵构采纳吴央的私下建议,撤去皇帝巡幸仪驾,收起所有仪驾旗帜。皇帝戎装骑马,混行骑兵中。
十月初一,帝停陆路换水路,登舟“幸淮甸”,向扬州进发。由于船不够,韩世忠、梁红玉等人马多,走陆路。留下孙琦统领的卫兵,搭船随扈。
吴央二话不说,牵上她的羚驹儿,登上御舟。赵构微笑而不语,别人自不敢多言。
运动中的行在(御舟),不断报传消息。京师父老,闻翠华已发应天府南下,纷纷相聚涕泣。中原子民获悉皇帝启程江都之行,一方面祈祷愿帝平安,一方面或担心,或哀叹“帝弃中原子民矣……”
帝闻“中原处处哀啼声……”立舟落泪而举头向天曰:“朕,愧对中原子民也!”
吴央默默,并肩而立。“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良久,赵构对吴央感叹:“登舻眺淮甸,掩泣望荆流。”何曾想,南朝鲍照之咏,成了我今日写照。
“树色分淮甸,河流见禹功。”吴央借后人谢榛诗句,继续劝勉道:“君上,姒(似声)文命,即夏禹帝,夏朝的第一位天子。一治理滔天洪水,二划中国为九州。如此丰功伟绩,为我华夏后人历来传颂,成为最伟大的天子之一,是谓大禹。君上啊,而今,金军席卷而来之势,对我宋朝,尤其对你我来说,正犹如狂风骇浪也!你我应当瞻仰,大禹之胆魄与智慧,勇敢面对一切灾难。大灾大难面前,正可谓大浪可淘沙,树色分淮甸也。对你我如是,对百官与将领,莫不如是。”
赵构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央,暗忖,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小女人,怎么无论面临什么,都显得那么平静。似乎把他波澜起伏的心境,也给抚平了。
吴央则暗忖,谢榛,明代布衣诗人。一生浪迹四方,未曾入仕。虽然一生困顿,却写下了不少纪游诗。诗论、诗作,皆开启性灵与神韵之渐。一介布衣,尚能笑对艰辛,潇洒流浪。她吴央,也可以。想到这,心中十分感激观世音菩萨,输导她身后历史。每每在她需要的时候,总能够活跃一片记忆。
江都,江苏中部,治所扬州。淮甸,淮河流域。
淮河,源于河南桐柏山,流经安徽、江苏两省,汇入洪泽湖。
淮河流域,按后代地名,涉及到连云港、徐州、淮安、宿迁、扬州、泰州、盐城、南京、南通等县市。
建炎帝,沿淮水巡幸淮甸,临时目的地,扬州。
吴央回到船舱,再次翻开鹏举绘制的军事舆图,根据显示将经过何处何地,推算何时可以抵达,宝应、扬州。太后一行,全程走了27日。皇帝一行,不用那么长时间吧。
御舟,成了皇帝办公室。舟榻,成了办公桌。自应天府启程,一路要经过:宿、亳、楚、泗之区域,皆走走停停。
十月26日,御舟行至楚州宝应县,晚上靠岸停泊,赵构批阅奏折,吴央帮助整理,已近三更。船舱外忽然传来骚动喧哗声,另有火光透入,象是有许多人手持火把渐渐bi近。
陛下立即惊觉而起,拔出已解下的佩剑迈步而出。吴央将他挡在后面,自己走前,一起出去。只见包围御舟的竟是护卫皇帝的卫兵。一干将士个个全副武装,一手持刀剑,一手举火把,看见陛下并不行礼,而是用一种挑衅的神情看着他。
陛下冷冷扫视众人,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陛下,你做天子好几个月了,并未守卫好大宋山河,是不是该让贤了?”御营后军统领孙琦,迈步出列,昂首斜视赵构,带着讥讽的笑意,态度嚣张。
皇帝率众官走水路后,由御营后军乘舟护卫,而主要大军,则由韩世忠率领走陆路,沿岸而行。现在,驻扎在一里外的宝应县城边。赵构见孙琦现身,心知是他指挥的御营后军叛乱。时值深夜,若无人前去通报消息,韩世忠恐怕不能赶来救驾。放眼一望,只见御舟周围的小舟上,也布满了叛兵,正把各舟中的文臣一个个拉出。那些大臣,或害怕哆嗦,或愤然怒视,而面对眼前困境都一筹莫展。他们在朝堂上,或许是指点江山的人物,但此刻面对剑拔弩张的士兵,却是如此绵薄无力、无可奈何。
陛下深吸口气,凝视着孙琦平静地说:“孙统领,朕自觉平日待你不薄,为何今日你竟做出此等叛乱之事?”
孙琦高声道:“自古乱世出英豪,皇帝应由有能力者为之。而你赵构何德何能,只不过是父兄被俘,你拥兵在外捡了个便宜。何况金国外患未除,你却一味胆怯退让,要逃到扬州去。你这般窝囊,不如趁早让贤。让我率领旗下兵将,打回失去的江山。”
“大胆乱臣贼子,竟敢拥兵谋反,忤逆犯上!”陛下尚未答话,巡声望去,说话者是左正言,卢臣中。
卢臣中奋力推开拦他的士兵,跨过连接御舟的辅桥,疾步走来想靠近陛下,但还是被舟上数位士兵抓住,他对孙琦怒目而视道:“皇上是道君太上皇帝的亲生子,靖康之变后即位上承天命,下应民心,名正言顺!皇上即位后励精图治,国家中兴有望。尔等乱臣贼子,居然斗胆趁机造反、觊觎皇位,其心可诛,人神共愤,必遭天谴!”
孙琦仰头大笑,道:“必遭天谴?只怕未必呢,这大宋皇帝的江山如何得来?不也是靠陈桥兵变、皇袍加身么?太祖皇帝以前是北周的殿前都点检,统领禁军,而我是如今御营后军的统领,现在情况也与当年陈桥驿很相似。他赵匡可以做皇帝,我孙琦为何就不行?”说完孙琦径直走到卢臣中所立的船舷边,一伸手便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扬手一推,卢臣中直直地飞了出去,坠入水中。卢臣中不识水性,在水中不断痛苦挣扎,时沉时浮,看得孙琦与一干兵士哈哈大笑。
吴央无法下水救人,要保卫陛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臣中溺亡。
孙琦、杨牧等几个上前登上御舟,离陛下丈外道:“请陛下写道诏书,禅位于我罢。”
陛下漠然道:“孙统领大权在握,还有此必要么?”
“要你写就写,休得罗嗦!”孙琦言罢,几步上前,就要攻击陛下。
吴央将陛下往后一推,迅即飞起一腿旋风踢,当即将他扫于甲板。正准备补他一剑,再对付另外几个。他却已经在杨牧刀下,气绝身亡。
杨牧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道“奸贼孙琦,竟敢存叛变篡位之心。今日我便为皇上除去这乱臣贼子!陛下受惊了。臣杨牧今日才知孙琦有逆心,幸亏动手及时,得以手刃奸贼为陛下除害。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
吴央才无心听他聒噪,反身准备对付其他几个,哪知他们未等她出手,纷纷跳下水去。
此时,只听有人喊:“大事不好!韩世忠率军赶来了!”
陛下走出“众将士听朕口谕:今日之事罪在贼首,尔等若及时弃暗投明,为朕护驾,朕便既往不咎,不追究你们之罪。”言罢,徐徐回御座,渐现出一缕微笑,颔首对杨牧道:“好,你很好!”又转目看了看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孙琦,冷笑道:“小小鼠辈,也敢效法陈桥事。”
不久,韩世忠绞杀、俘虏所有叛乱者后,疾步上御舟来见赵构,单膝跪连声道:“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陛下处罚!”
陛下一抬手,温言道:“韩爱卿请起,你怎么能够来的这么快?”
“陛下,吴都尉之前派辛永宗来。到宝应前,永宗才道出原委,要在下赶在御舟到达宝应前,预先埋伏附近,但见火光四起,必是陛下有难,须火速前来救驾。”
陛下看吴央一眼,道“朕知道了,感谢你救驾及时。你辛苦了,退下休息去吧。”
大家都散去后,吴央泡杯蜜水,给陛下压惊。然后吩咐他早些歇息,自己休息去了。
翌日,陛下于御舟与群臣商议如何处理此事。下诏追封死于非命的卢臣中为左谏议大夫,赐其家属银帛,封其子孙二人为官。
随后再命擒捕参与叛乱者论罪,张浚问:“韩世忠还是来迟了,不然卢臣中也不至于死去。论祖宗法,救驾来迟,应当问罪。”
“你还要他怎么个快法,他们毕竟走陆路,在岸上。已经是未雨绸缪,预先埋伏了。朕看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张浚道“陛下言之有理。那诛杀叛首孙琦的杨牧,应当如何处置?”
陛下决然一字以答:“斩!”
也是,敢于登上御舟的,都是乱兵大小头目。见势不妙,倒戈相向,不忠不义的东西。这个,皇帝岂能想不到?
11月初一,帝签发赦令,曲赦应天府与宿、亳、楚、泗、扬州。
诏曰:朕法羲易之省方,体周王之时迈。粤自纂图之岁,率勤巡狩之行。比繇睢阳,来抚淮甸。历宿、亳之境域,过楚。泗之郊圻。观广陵形势之雄,思艺祖规模之大。讲求民瘼,修举政纲。念圣人之德好生,常轸怀于矜恤;而天子所至曰幸,得无望于惠绥。矧复兹礼甚希,吾人实众,虽戒供须之扰,甯微应办之劳。驻跸之初,惠恩可後,宜敷庆宥,用慰群情。于戏!若日月之有光明,或先临照;如天地无不覆载,咸所盖容。思万方之罪在予,尚一人之庆有赖。悉蠲咎累,共迪中和。咨尔庶邦,咸悉朕意。
——初四,诏求:能使绝域、将万众者。
诏曰:朕以眇躬,嗣承大器。属时艰土,栗如冰渊。念二圣、母后之未还,震于梦寝;而宗庙生灵之重任,尝惧弗胜。临御以来,备殚智力,而人多规利,弗乐赴功。靡图之馀,难于振起。遣两道奉迎之使,未副所期;为中原固守之图,亦虑弗至。思得忠信宏博、可使绝域,与智谋勇毅、能将万众。成朕孝悌之志,而共安中原,虑其湮沈,弗能自达。夫以天下之大,祖宗德泽涵养之久,宜多异材,副朕延伫。仰三省、枢密院昭示朕意,不论有无官资,并许诣行在登闻检院自陈。朕将不爱爵禄,优加礼遇,以表忠义济时之功。
吴央读罢两诏,感慨不已。心想君上真能来事,真的很感人,很有感染力与号召力。然后问赵构,何为“曲赦”?
答:赦令的一种。不普赦天下,而独赦一地、两地或数地叫做曲赦。
哦,原来曲赦了,河南的南京,安徽的宿州、亳州,江苏的泗州(泗县)、扬州。
此后几乎是在,三天两头闻报何地、何处、何军“战事败绩”中,焦虑而度过。
直至,11月27日,车驾至扬州驻跸。不到1500里,整整走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