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地属海疆,有内河外海水师,队伍较为庞大。设水师提督辖全省水师,加强海防,本来是很必要的事情。但不知清廷是如何考虑的,历史上直到康熙三年才设水师提督一职。即使如此,依然奉行以制武,以督抚节制提镇,使得位居从一品的水师提督并没有全权行事的自由。
没有最高指挥官,总督派来的又不熟习海战,自然难以压服多是出身草莽的悍将。吴六奇、苏利、许龙三人的水师最有实力,若是尽皆在此,商议妥当自无人敢违。但现在,三人中一个延宕未至,一个葬身海底,只剩许龙一人,要众人俯首听命,却是难了。
气恼之下大包大揽,许龙也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难以取胜,拼光了老本为他人作嫁衣,也不是他心中所愿。所以,他尽量将别人不肯承担的任务接下来,把其他的任务商量着分派下去。
“敌人不过二十多艘舰船,虽然体大炮多,但我军的船只加在一起,数量上却占着优势,各船的火炮加在一起,亦有数百门之多。”许龙与众人商量着布置完毕,眼见众人精神不振,只好又给大家打气壮胆,“只要突破港口封锁,大家奋力向前,以多打少,岂有不胜之理?”
“对,对。”总督派来的监军是个官,刚才被一群精鲁的丘八吵得头痛欲裂,此时方才缓过来,捋着胡须说道:“孙子云: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又云: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再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大人所言甚是。”许龙气得直翻白眼,赶紧打断这个酸儒,死啊死的,你他娘x的拽也不看看时候,弄得还没开始打呢,都象是要完蛋似的。“我军只有奋战向前,方能得脱险境。若是等敌人援军赶到,便只能被困港中,结果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许大人说得透彻,大家伙都听明白了,岂敢怯战畏缩。”饶平参将陈世容慨然说道:“我部定当拼死作战,为吴大人报仇,为死去的弟兄们雪恨。”
许龙向陈世容拱了拱手。赞赏地一笑,虽然他官职高,但对于捧场的陈世容却是十分感谢。
“打。打他娘x的。”
“堵到家门口了。真是欺人太甚。”
“不打退敌军,还真以为咱们是乌合之众呢!”
乱哄哄的一阵叫嚷,不管怎样,这士气似乎被提升起来了。一群丘八拍桌瞪眼,挽袖露膊,倒也显出几分英勇。
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在海战中更是如此。天气变幻,风向无常,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清军的布置花费了过多的时间,战争的天平迅速向明军倾斜过去。不说这风向能保持多久,单说后面的主力。便已经向白鸽门水寨增援而来。数十艘先锋快船更是一马当先,不断调整着风帆。成之字形逆风而行,离港口也不过几十里海程。
月在当头,夜静更深,清军布置的火攻战术终于开始了。随着几艘装载着油脂、柴草、硫磺等物的浅装小船漂出港口,明军监视船上的哨兵立刻发出了警报。拦截船只纷纷开动,迎上前去阻挡。
明亮的火焰升了起来,有的火船开始烧,使得目标更明显。有的火船上有人操纵,未点火,但速度更快。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明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不显得慌乱。几艘俘虏的清军舰船甲板上已经放满了盛着海水的器具,调整风帆,斜着撞击火船。小舰板则划动浆板,驶近火船,用长杆撑开火船。
时间的延误不仅使明军有了准备,连风向都有所偏离,使得清军火攻战术的威力大打折扣。
“轰!”一艘未点明火的火船在遭到截停后突然发生了爆炸,使得拦截船只遭到了重创,开始缓缓沉没,两艘小船急忙驶过去救援。
杨彦迪手中的望远镜没有放下,但眉头却皱了起来。火船好对付,这种同归于尽的爆炸船却有些棘手。如果这样的船特别多的话——
陷入混乱,争相躲避,相互撞击……许龙等清军将领希望的场面并未出现,忙忙碌碌的也只是明军靠前的拦截船队。而由于风向的偏转,火船漂远之后,便不再是原来的方向,排在后面的明军舰船能够很容易地躲避开。
火箭从明舰上射了出来,在空中象一道道流星。经历了两次爆炸船的攻击后,明军已经想到了办法。你不点火我来点,既使目标明显,又能引船上的火药,使危险提前排除。
二十余艘火船很快放完,并未能使明军的封锁阵线松动混乱。但许龙却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再度缩回去。
“一群王八蛋,耽搁了时间。”“该死的月亮,该死的风为什么不再大一些……”
不断地咒骂着一切能够想到的原因,许龙硬着头皮率船出港。但是,当复仇心切的饶平镇残余水师向前冲杀后,许龙并未按计划行事,而是带着本部舰船偏转航向,贴岸行驶,想从预想中的漏洞中逃出生天。
通常来说,靠岸行驶对于吃水深的大舰是不利的,而且有更多的暗礁。许龙倚仗的是对此片海域的熟悉,也觉得己方吃水较浅的舰船靠近海岸更为有利。
海战再一次打响了。火船战术虽然未能起到很大的效果,但布置拦截线,又为了便于躲避火船,明军的作战舰船已经全部起锚,位置稍向后移,在港外让出了一定的空间。
率先出港的是残存的饶平镇水师,领队的参领陈世容是吴六奇当海寇时的拜把兄弟,义气深重。这个家伙双眼圆瞪。呼叫喝骂着船上水手,操纵着战船一边开炮,一边向前猛冲。
拦截火船的大小船只分散避让,第一道阻击线的战舰出现在了清军船队的前方,并且作出了急转弯的姿态,侧舷的排炮猛烈地轰击,喷出的烟雾将船身都掩盖住了。
而许龙率领舰队突然开溜,使清军出港船队出现了空隙。明军的迂回支队张起风帆。从侧翼猛然杀了出来,楔入了清军船队的空当。火炮响声如雷,将担任前锋的清军舰队分割包围,并用另一侧的火炮向着港口轰击,阻遏着清军舰只继续出港的企图。
舰船几乎被炮弹激起的水柱所包围,主桅杆倒了,大墙帆桁也折断了,破碎的船帆在夜风中抖动。
陈世容身上鲜血直流,痛得快发疯。但还是手持一柄钩矛。在布满血肉、死尸、伤员的甲板上怒吼着,吆喝着部下,指挥着战斗。而距离明军的军舰似乎更近了。快要驶进火炮射界的死角了。
明军军舰的甲板上。一门回旋炮在人力的旋转下将炮口对准了逼近的敌船。这是更小型的火炮,专门朝敌舰上发射致命的铅珠散弹,在两舰接舷肉搏战时是非常有效的支援火器。
“轰”的一声闷响,已经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但陈世容却就此终结了最后的疯狂。上百颗铅弹喷射而出,横扫在船上。甲板上的水手、士兵连同这个“英勇”的复仇者都被打倒在地。而明军军舰转动舰身,避让开这艘因为人员伤亡惨重已经基本瘫痪的敌船。
风更小了,原本借着风势还有些冲劲的清军舰船在前后夹击下,终于无心再战,放弃了冲破阻击。突围而出的念头,纷纷转舵撤退。但港口被击沉的舰船。被击伤冒烟起火、无法动弹的舰船,却使他们的撤退之路变得更加困难。
没有了对火船的担心,明军军舰开始压上,无情地打击着拥挤的敌船,迫使他们非死即伤,不得不四散奔逃,港口被再次封锁起来,比上一次更加严密。
远方隐隐传来了雷声,逃窜的许龙所部与前来增援的明军前锋不期而遇,又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杨彦迪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但却知道有一支清军舰队贴岸行驶,被击沉击伤数艘后突围而出。由于港外战事未停,他只派出了三艘英国战舰和一艘明军战舰前往监视。现在战局已定,他腾出手来,又派出了两艘军舰前往助战。
一个个水柱在船舷旁升起,船身剧烈地摇晃,许龙铁青着脸,牢牢抓着炮架,指挥船只转向躲避。
被击沉、击伤了数艘舰船后,许龙好不容易带着二十多艘舰船突围成功,后面的部属又被截了回去。老本折了大半,他心痛得要死,却发现敌舰并不放弃,自己也并未脱离险地,想回头夹击敌舰,也是做不到的事情。
明军四艘军舰在外海航行,始终压着这支清军船队,在远距离不断用火炮轰击,给敌人制造着伤害。
当时的海军舰炮通常有两种:加农炮和长炮。加农炮口径大,炮弹沉,开火时声如洪钟,最大射程为一千八百多米;而长炮口径较小,炮弹威力是不如加农炮,但射程却要超过加农炮数百米。因为各国的战术战法不尽相同,各国的海军也配备不同的火炮。比如西班牙人喜爱加农炮,而长炮则是英国人的偏好。
三艘英舰便充分发挥了长炮的优势,在远距离不停地欺负着清军舰船,而清军舰船的火炮却奈何不了他们。
不断有舰船被击中,许龙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光挨打不还手。于是,他使出了与台江海战中郑军对付荷兰军舰的战术,利用船只的数量优势,逼近敌舰,意图围攻。
英舰却不上当,你追过来,我便往外海退,一来保持距离,继续开炮;二来外海水深洋阔,活动更加自由,也更不易被包围。等清军舰船跟着到达深海后,英舰和明军军舰便分散开来,一边在清舰周围炮击,一边瞅准机会便突然转向,或平行,或在敌船中间穿过。一次,两次,不断地用两侧的舷炮进行排炮轰击,使清军舰船遭到了很大的损失。
许龙气得直跳脚,却拿不出有效的办法。如果他的舰船再多些,比如象台江海战中那样,以六十对三的比例。不仅包围战术是可能奏效的,而且可以采取强攻,就如同陆上会战的冲锋——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靠近敌方,使敌人的炮火优势不复存在。
但现在,许龙所部的舰船数量都不足以实施这两个战术,而且越来越少,有被敌人耗光的趋势。
如何选择,现在成了许龙头痛心疼的事情。四散逃跑,显然有一部分舰船能够脱离险境;结队而行,目标太大,难免被这附骨之蛆般的敌人一点点吃掉。
不等他下定最后的决心,战局已经变化,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了。明军的数十艘舰船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并且压了上来,让他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向着海岸方向逃窜。
在明清战争中,双方都为巩固地盘扩张势力,争取地方势力及土匪山贼为其所用。水师中更有不少出身草莽的将领和武装,这些人通常来说都不是特别坚定,只为了自身的利益考虑。
而其中投靠清廷的吴六奇和许龙却比较特殊,算是任由风雨动,始终尽忠于满清。几次形势变幻,二人都坚定如一,不受明朝的策反。许龙更是攻破潮州,击败反清复明的郝尚久势力的夺城勇将之一。正因其死命效忠,屡立战功,才得授南洋总兵,加封都督衔,并赐予“敕书楼”。
所以,即便战局已不可收拾,许龙依然没有落旗投降之意。而向海岸方向逃去,其结果只能是船只搁浅,然后弃船向陆地深处逃窜了。
至此,且不管许龙最后的结局如何,这场大海战的胜利已经勿庸置疑。清军舰船被牢牢地封锁在了港口之内,被彻底消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黎明的海雾消散,港内的清军看到了港外上百艘的明军舰船,希望彻底破灭,都知道凄惨的结局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