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她亦得远离华妃,唯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的命。
新皇从康宁宫归来,门前还跪着一人。
华妃见他归来,惊呼一声“皇上”,曾经的高贵一扫而尽,如同狗儿一般地爬了过来:“皇上,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他没有私通叛党,他没有给叛党送银子!”
新皇微微蹙眉。大总管垂首,新皇喜欢的,便是如同左肩王妃那样的子,富贵不移,贫jiàn)不屈,始终都有一傲骨,却自有温顺。
华妃抱住皇帝的双腿,“你信臣妾,他没有!他真的没有啊!”
新皇低喝“放开”。
华妃手足无措,她跪这么久,就是要见他一面,“皇上,你与臣妾夫妻一场,臣妾求你,放过臣妾的父兄家人,放过……”
“住嘴!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以为朕愿意对雷家?”
“那些证据都是臣构陷的,那是构陷……”
新皇一脸肃色,命令道:“滚回重华宫!”
“皇上!”华妃又急呼了一声,“你救救我父兄,他们对皇上、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的,皇上……”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个犀厉的声音:“华妃,可不要恃宠而骄,按照我朝规矩,后妃不得干政,还不滚回宫去!”说话的是众人簇拥的太后,她一脸肃色,一素净的藏青色凤袍,神色里没有半分暖意,“皇上,昔你对舒家可谓没有半点面,难道华妃比哀家还要重要?”
太后倒要瞧瞧,要是新皇放过雷家,她就能要求新皇恕了舒家人的罪。
先帝临终前,最担心的就太后当权,外戚专政,这才留下遗诏。要百官监督太后,要是太后涉政,百官便可弹劾,更可逼)太后于甘霖寺修行祈福。
新皇扬了扬头。既然要动雷家,华妃就成了宫里的弃子。今儿她再三违背旨意,不肯离去,有一有二,却不能再有三。“华妃恃宠而骄,目无祖宗家法,降为华嫔。”
华妃一怔,他要降她位分,尖呼一声“皇上!”近乎撕心裂肺,双手一松。新皇从她畔而去。
曾经的缠绵、曾经的恩,不过是梦一场。
“哈哈……”她仰天大笑起来。
太后厉声道:“还不带她回宫,即刻起足三月,不许她再迈出重华宫半步,否则哀家拿重华宫宫人问罪!”
一边的宫娥、太监吓得连连应声。就在昨儿还风光无限的华妃,因为惹怒皇帝,又令太后不满,贬为华嫔了。
虽还是娘娘,却不再是居高位的妃嫔。
九月初十,右相府雷嘏父子被打入诏狱,等候提审。
百姓们不由得议论起来。这几任右相连连下狱,只怕不是寻常人能坐的。
九月十一,城西菜市口。
人群里有一个着布衣的妇人,打扮还算干净,手里提着篮子,里面盛着饭菜和美酒。正苦苦哀求官差:“官差大哥,我求求你,让我给长辈敬杯酒吧!”
官差冷冷地扫过偌大菜市口上一排排跪着的众人,“长辈?谁是你的长辈?”每人都衣着写有大大“囚”字的囚衣,后背着块牌子。上书各人的罪刑及其名字。
妇人生怕有人将她和朝廷钦犯扯上关联,忙道:“那个……早前jiàn)妇在他家做过丫头,得过他的恩惠,想与他送些酒菜吃。”
官差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那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头发凌乱、花白,后背的牌子上写着“死囚胡长龄”,“他啊,去吧!”
胡香灵提着篮子,快步近了胡长龄的跟前,这哪里还是她的父亲,早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从三月到如今亦有大半年了,诏狱里艰难,苦没少吃。
胡长龄老眼昏花,想要将眼前的妇人瞧过明白,却只能看到一模糊的影子,还有头顶撒下的灿烂阳光,周围都是黑压压来瞧稀奇的百姓。
胡香灵的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老爷,我是香灵,我是香灵呀!”
如若不是胡香菊做了宇文琮的宠妻,胡家怎会有此灭顶之灾,她的父亲得死,她的兄长得死,就连她虽有丈夫,却实为暗娼,每里被那泼皮逼)着接客,稍有不从,他就拳脚相向,但她还想活着,活着寻到曹玉臻,想与他问个明白: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胡长龄道了句“是你……”想瞧清面前的人,“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我……”想说她的苦,可想着胡长龄就要被杀头了,又何必让他知晓自己的苦,“曹公子离开后,孩子也没了,我寻了个山野村夫嫁了。虽是个寻常百姓,他待我倒也不错,还拿了银钱给我,让我备些酒菜送您一程……”
胡长龄“哦”了一声,“好好过子……”从来不曾这样与胡香灵说话,低沉的、用心地,更是一个父亲深的话语。
胡香灵含着泪,“我喂你吃些东西,就算是死,也做个饱鬼!”
一边,曹大爷正破口大骂:“曹玉臻,你这个混蛋!你慕荣华,要做你的什么郡马,却平白害苦了我们,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直到现在,曹家人都不知道,宇文琮放出那样的风声,原就是要借新皇之手替崔丛善一门报仇,不过是一个传言,满朝文武都坚信曹玉臻投了宇文琮,实属“乱党”。
胡香灵抬首望去,曹大爷、曹大老爷、曹三老爷,还有曹氏的族长亦在此列。但凡罪轻的,一早就已经发配边城,剩下的都是判死罪的钦犯。
胡长龄悠悠轻叹一声,“唉,幸好你和他再断了,否则他也累你被杀头。”
胡家因为胡香菊嫁了宇文琮,又从家里搜出了与胡香菊往来的家书,因胡香菊是宇文琮的妾,被定罪为叛党。
胡长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胡香菊了,居琮一起消失的。
他吃着香喷喷的菜,胡香灵又喂了他喝酒。“老爷多喝些,醉了也就睡了,更不会痛苦……”喂几口,就喂他喝一碗酒。很快,三碗酒就下去了,胡长龄干巴巴的脸上一片通红,胡香灵又倒了大半碗。
官差厉声道:“你可以离开了!”
胡香灵道:“官差大哥,我再喂他喝半碗,就半碗酒!”说话间又将半碗喂胡长龄喝下。
胡长龄只有三碗的酒量,一过就醉,他迷迷糊糊垂首跪在西菜市口,秋天的头没有夏时炎。
曹大爷在骂,曹三老爷也跟着大声斥骂曹玉臻。他们因是曹玉臻的长兄、叔伯,也平白受了牵连,成了死囚,就连曹氏族长也要坐罪。
曹家,开国之初的皇城八大世族大家。而今算是从皇城消失了。
韩家好歹还有威远候韩纪一家,可韩纪也是谨慎小心,生怕再惹上灭门之祸。
胡香灵回到人群,只见陈王、顾力行、白大虔端坐帐中,有看人影的官差大声禀报:“午时三刻已到!”
庆候突地大喊起来,“本候是皇族,是皇族……不可以如同百姓一般斩首示众……”
白大虔笑道:“阁下忘了。早在一月多前,就已贬为庶人再不是皇族了。”转而对陈王道,“陈王爷,该行刑了!”
陈王抓起令牌,一声喝令“行刑!”牌落,刽子手高扬大刀。
胡香灵扭过头去。后传来一个声音,熟悉的,却又有着一种陌生,“你是香灵?你是香灵?”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的男子,一脸狰狞。脸上伤痕累累,似灼伤,又似鞭伤,一条条愈合的疤痕像一根根虫子,盘桓在脸上,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就连那眼睛,亦一只大、一只小。
胡香灵“啊——”一声,扭头就跑。
那男子穿过人群,紧追其后,“胡香灵!你这个jiàn)妇,给我站住!丧门星!要不是你,我们曹家不会变成这样,你快给我站住……”
她在前跑着,她害怕面对父亲被斩头的场景。
男人还在后面狂追不舍。
拐了几条街,那男子还在。
胡香灵就快近家门了,突地窜出一个一脸横的男人,正待拽住她,只见后面追来个丑陋吓人的男子,“好!好!近来倒学乖了,晓得在外面勾男人,美丑不议,只要他有银子给就成!”
胡香灵拉着横男人,“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还追你?”一脸横男人抓了根棍子,“要玩她,就得给钱,倒也不贵,二百纹陪一夜,五十纹来一次,怎样,你可有钱?”
狰狞男人顿时怔住,看着依然还有几分姿色的胡香灵,再不是绫罗绸缎的衣着,而是衣着寻常的布衣,颜色还算得体,是浅蓝色的,上面染着白花,越发映得她清丽妍。
“王赖狗!”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声,笑盈盈地,手里提着两串铜钱,“你女人回来没有,老子好不容易凑了二百钱来照顾你家的生意!”
横脸上见生意上门,立时堆满了笑容,“回来了,回来了!”
那是胡香灵!以为她是寻常良家妇,不曾想竟是暗娼!是暗娼……
曹玉臻浑打颤。
胡香灵亦从他的声音里辩出来了,追着她跑了几条街的,是曹玉臻,是他。
什么时候,他和她竟落到了这步田地。
竟是这般……
他失去了引以为傲,可以吸引天下女子的容貌。
她沦落风尘,虽有男人,却是暗娼。
往事浮现,命运竟是这样的离奇。
他们曾经是夫妻,他们曾经一度风光,他们曾经……
往事有多人,现下就有多讥讽。
王赖狗扯住胡香灵:“妈的,还发什么呆,有客人上门,还不回屋侍候着!”说着接了那男人的铜钱,赔着笑脸,“大爷里面请!”
那男人抱住胡香灵,往屋里大步走去。
他恨她!
可她是个暗娼!
连他的恨都不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