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宅内,上下诸人都弃了鲜亮缎衣,换了素雅白袍。
江舜诚更令虞氏连夜赶制了一件白纱袍,罩在身上,说要为齐惠祖皇帝戴孝。他与先帝年岁相当,又有几十年的君臣之谊,为他守孝也是应当。
江舜诚着了白纱,平西候也穿上了白纱,罩在公候袍的外面,行走晋阳府官衙,众官员见他们如此,也在一个多时辰后,纷纷换了白纱戴孝,便是有些身份的人,也跟着学样。
一时间,晋地官员统一着白纱出入官衙。
虞氏不甘落后,在头上别了白花,素妍的发间也多了间漂亮的白色绒花,撤了艳丽抢眼的头饰,只着那两套素净衣衫。
一大早,下人们就聚在厨房里闲聊起来。
“唉,先皇是个明君,怎么就驾崩了呢?”
盼儿领着丫头来厨房取晨食。
白燕笑道:“新皇是昔日的吴王殿下,是位英明君王。”
立有下人追问道:“白燕姑娘是从皇城来的,快说说,新皇上多大年纪?”
“新皇的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多岁,在皇城是出名的美男子,是第一鸿儒朱武先生的得意学生,在皇城还有一个雅号,人称‘琅琊公子’,与我们文忠候府也素有交情。”
丫头们啧啧称赞,新皇二十多岁,是个美男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遐想了。
盼儿穿着得体的茧缎衣袍,头上戴的是几件素雅的首饰,瞧上去,亦是大富人家的小姐,虽然不算特别抢眼,倒也打扮合宜。
白燕唤了声“盼小姐”,也去备素妍的晨食。
盼儿道:“郡主姑姑可起来了?”
“唉。郡主昨儿又看了好久的书。睡得晚些,这会儿还歇着呢。”
正唠着话,田嬷嬷到了厨房。“一个个不干事,又胡闹上了。晋阳城几位有头有脸的老爷、太太到了,快把茶水送到祥瑞院堂屋上去。”
丫头们再不敢说话,闷头做事。
盼儿问:“白燕姑娘,这几日怎不见青嬷嬷?”
白燕回道:“郡主准她三日假,由田嬷嬷的儿子江管事陪着去了南桥乡田家庄。”
“去哪里做甚?”
“青嬷嬷膝下无子,早先他夫家是姓田的,正是田嬷嬷的娘家侄儿。想从田家族里挑一个过嗣子来继承香火。”
各自捧着晨食,往同一方向却不同院落移去。
来访的晋阳城老爷、老太爷们汇聚在祥瑞院的堂屋里,说是拜见,不如说是对江舜诚歌功颂德一番。夸赞他为晋阳所做的贡献,就连东塘江氏的族长、几位有头脸的人也来了。
太太、老太太们则陪虞氏说话。
孔太太突兀地道:“老夫人,妾身听说你娘家侄儿虞建柏恢复功名了。”
虞氏微愣,“案子调查清楚了?”
孔太太道:“听说晋阳知州乔大人彻查了此案,这一查光晋阳一地。二十年内便有六位考中举人,同样陷害其舞弊被夺功名的。”
有东塘江氏的太太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还在追查,只怕还有不少呢。”
“光是晋阳一处就有六位,只怕旁处也有不少。虞建柏两日前被恢复功名,还有曾家那位被庶子得势赶出曾家大宅的嫡子曾驰也一并恢复了功名。乔大人已上禀朝廷。奏明此事。”
乔泰候补了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实职,还不得好好龗的大干一番,争取把这地方官做好,如今又与文忠候江家搭上了关系,乔泰更是信心百倍,要借着这事为自己铺路。
唐姓太太轻叹一声,“静王在晋地不知龗道害苦了多少读书人。也难怪我家九爷不愿入仕。考中功名也能被人陷害舞弊的,且这么多有本事的都是同样的原因。”
堂屋那边是男人们说话的地儿,女人们聚在偏堂里闲聊。
人手忙不过来,盼儿就到女客云聚的花厅里奉茶,举止得体。虞氏念她们姐妹没了母亲,这些日子没少指点、调教。
盼儿、柔儿姐妹倒也用心,虞氏最多说上两回,也就记住了,做得像模像样。
孔太太审视着盼儿,“哟……瞧瞧这是谁呀?”
东塘江氏族长的儿媳歪头细瞧,“是江氏族里的哪位小姐吧?”
盼儿欠身,轻声回道:“回各位太太,小女虞盼儿给各位太太请安。”举止大方,言语得体,虞氏瞧在眼里,很是安慰。与江家女儿一比,她越发觉得虞家的女子更顺眼些。
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原是虞氏的娘家侄孙女。
虞氏一脸怜惜,“盼儿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没了娘,我瞧着让人心疼,留了他们一家住下。这次回皇城,准备带了他们一家去皇城安家。再则,她二哥正豪倒是个出息的,去岁恩科中了举人,正好带了他去皇城念书。”虞氏近来也在想,要是虞茂学兄弟未下狱,得晓正豪乡试得中,会不会也算计了正豪?
孔太太想到这次虞建柏被人诬陷科场舞弊,都过了十几年了,这案子才翻出来,还了虞建柏一个清白。虞正豪得中举人的事,孔太太也是听说的,没想这个年轻后生竟是面前这位虞姓小姐的兄长。
一个世族总得有人入仕方能支撑得起来。
这虞家庶子获罪,嫡子定能重掌门庭,只怕光宗耀祖近在眉睫。
东塘江太太抢先问道:“不知虞小姐说亲了没有?”
虞氏含着笑,“唉,我那几个娘家侄儿里,我最心疼的便是他们一家。已经说好了,这几个侄孙儿、侄孙女的婚事都由我做主。孩子年纪也不大,且再等等,留她与小女做伴,一来好让她们学学规矩,二来我跟前也多个说话的人。”
盼儿姐妹也是懂事的,性子淳朴,更时时怀抱感恩之心,从不说过分的话,不做越矩的事。时时以虞氏为先。就这一点,虞氏颇为满意。
有打主意的太太此刻不说了,摆明了虞氏带他们一家去皇城,那是要提携、帮衬的,只怕她们姐妹都有个好前程。
这边说话,一个着浅蓝色杭椆、戴着小白绒花的姑娘进来了,欠了欠身,甜甜地唤了声“姑祖母”笑盈盈地近了虞氏跟前,手里拿着一条新做好龗的抹额,“姑祖母前儿说头疼,我特意做了抹额,你且试试,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虞氏笑着,一动不动,任由柔儿在自己头上试了起来。
盼儿低斥道:“没个样子,就这么闯进来,反让客人瞧了笑话。”
柔儿也不理,只道:“正跟着白芷姐姐学着呢,要是不试好了,我可不知龗道大小。试好大小回头才好绣花。”
虞氏只是一脸灿烂而宠溺地笑着。
这对姐妹没了母亲,这些日子虞氏待她们好,也当虞氏对最敬重的长辈一般。虞氏随口说了句头疼,便要给她做抹额,是深蓝色的料子,针脚倒也细密、匀称。
柔儿试好了大小,欠身告退。
虞氏满心欢喜,问盼儿道:“你大哥、二哥可在屋里看书?”
“是。正和良表哥他们一起读书。大哥这几日总算安心瞧书了,几个人吟诗作对的,盼儿也不大懂,倒是听他们说得甚是投缘。”
“安心读书就好。”
柔儿垂头,“只有我爹,好像有些闲不住,坐立难安的样子。看书看不进去,吃饭又觉不香,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虞氏笑了笑,“回头给你爹找个说话的人,他心里就踏实了。把他唤到堂屋里,与大伙坐坐聊聊天。”
立时,便有在场太太们询问起虞建章的事来,一听说三十多岁近四十,个个都皱了眉头。
接下来数日里,每日都有人来访,就连早年与江舜诚有几面之缘的晋地商人、世族老爷都不远数百里之遥前来拜访。
这其间不免有为获罪的官商说情的,江舜诚一句“只叙风花雪月,不谈官场诸事”堵了众人的嘴。
虞氏却心烦得紧,虞茂才的妻子带了建中、建同的妻子来见。
与其说是拜见,不如说是与虞氏哭诉虞家的败落,更是哭穷,说如今家里有多少子孙,又有多少田地、铺子,入不敷出,便是吃顿肉,虞家的妇人们都得精打细算。
又说西岭江家挑了年轻貌美的小姐在一处调教,也想献出虞家女儿,想让虞氏带到皇城调养着。
虞氏一听就怒了,斥骂道:“我带盼儿、柔儿去皇城,那不是给人做妾的,是要寻了好人家嫁为正室。你们少拿虞家女儿当礼物送人,我劝你们也少干这种龌龊事。”一句话就把他们的话给顶回去。
见她们脸色难看,又道:“虞茂学兄弟的案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定下来。到时候讨了家业回来,分成两份,一份是茂才的,一份是我大哥那房人的,不可再欺人。”
茂才一听这话,便知虞家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昔日的富贵,生怕触怒了虞氏,再不提虞氏不乐意的事。
送走了虞家来访的人,又有东塘江氏来的太太,多是早年与虞氏交好龗的两位,说的不是自家儿子的前程,便是女儿的亲事,绕上一圈,亦要虞氏搭手帮忙的意思。虞氏只道:“儿郎若是争气的,且先考中举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