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没有说出,却又道:“我娘跟随我爹前往西北边关,这许多年一直相扶相持,我娘说夫妻有情,就更应在一处,风雨共,患难同。淮南他不熟,我也不熟。有我在他身边,他终是要好过些的。”
至少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他在外奔波累了,回到家里有热饭吃;衣服破了,有人给他缝补;若他染了风寒、或体有不适,跟前儿也有个人替他端汤熬药。寂寞了,有人陪着说话;欢喜了,也有人与他分享快乐。
夫妻,便得是这样的。展颜觉得,她应该如自己的父母、祖父母那样的生活,应当与她的丈夫一同走过最艰辛的日子,亦一起品尝最快乐的生活。
素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展颜不仅赞同,而且认为长辈的做法都是对的。前世的展颜有着其母的风姿,但今生的她,更显温雅。
“展颜,你最近听到了什么?怎么会觉得你变了?”
她讷讷地看着素妍,心下一片纠结。
素妍道:“我们年纪相仿,又是姑侄亲人,你连我都不信,你又能信谁?”
展颜垂下眼帘。
笑笑在一边按捺不住了,“还能有谁?上次定国公府的宴会,县主去了……”
展颜低喝一声:“住口。”
不等笑笑说完,展颜就打断了她的话,并愤愤地盯着,不许笑笑再说。
素妍道:“笑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笑笑拿定主意,定是要说的,“定国公府那位在静王府长大的薛小姐,瞧上了罗公子。当着县主的面就给人抛媚眼。李三小姐笑着告诉众位小姐,说罗公子与县主订了亲。她竟然说‘订了亲算什么,成了亲还有被休的呢’瞧瞧,这都是什么话?之后,李三小姐与县主说了好些话。县主回府的时候,就候了罗公子,与他打招呼。罗公子问县主,他要去任上,问县主会不会去?”
素妍开始在心下猜测李碧菱说的话,一半是劝慰。一半是告诉展颜。罗思源在皇城是何等的优秀。这才让展颜动了心思。想要保住这段良缘。
笑笑小心地看着展颜,见她并没有多生气,方道:“县主回他。若是你真心想我跟着去,我便去。”
素妍回过神来。
一边的白芷按捺不住,“我说罗家好好儿的怎就遣人上门要娶人了。原是这样。他要不派人上门,岂不成了他随口说说。”
罗思源定是与长辈回禀了此事,罗家长辈方派官媒来说,如若江家应了,两家就得商议婚期。
展颜垂着头,问:“姑姑,我配他,是不是我高攀了?”
就连朱武也曾说过。罗思源与素妍才是良配,即便当时朱武随口一言,却亦说出二人的才华得配。
素妍笑道:“这是甚傻话?你爹是一等平西候,你是仁和县主,有封号、有沐食邑,这是多大的荣宠,哪里配不得他。女子挑夫婿,不是选才华,而是选他的德、他的真心。你既心里有他,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她所拥有的,只有前世的苦难,和庵堂岁月里的思悟。
“展颜,你记住姑姑说的一句话。无论你有多喜欢他,都不让情迷蒙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永远都不要付出十分的真,对他付出七分便好,留下三分是你给自己的保留与骄傲。”
白芷在一边思量,低声道:“这个薛小姐真不是省油的灯,之前想嫁琰世子,现在又打罗公子的主意,活该没人要。”
大书房的大丫头紫鸢手提灯笼,喘着粗气追上几人,唤声“郡主”欠身道:“老候爷请郡主去大书房议事。”
展颜听府里人说了,素妍还是孩子时,就被恩准可以进入大书房。
素妍暖声道:“你既拿定了主意,便不要多想,只等着做罗公子的新娘子。”
笑笑道:“县主的嫁衣,还有好多没绣呢。”
“这有何妨,回头挑两个针线好龗的绣娘陪你一起绣。飞飞的嫁衣,因为有两位绣娘帮忙,不也顺利绣好了。”
素妍低声宽慰了展颜两句,随紫鸢折回大书房。
白芷不敢进去,只寻了大书房的二等丫头闲聊。
大书房内,江书鸿兄弟四人、江传嗣兄弟五个亦都来了,或坐着,或站着。
江书麟望着书架上的书发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飞飞了,这一分开才真正品尝到思念的滋味,整个人似没了力气一般。
他瞧着呆呆傻傻,江传达则比他更甚,盯着一个地方,半晌也不见眨眼。
素妍进了书房,唤了声“爹”,江舜诚指了指一边摆着的绣杌,她提裙坐下。
江舜诚扫过众人,“书麟!”
江书麟回过神来,应答一声。
江传远则伸手扯了江传达,“祖父要说话,打起精神听着。”
江传达感觉自己是病了,除了浑身乏力,对什么都没了兴致,看到美食也不想吃。
江舜诚道:“我虽不在朝,但静王与崔左相的事也略有耳闻。这个时候,我希望你们这些个子孙,更得谨慎行事,小心为人。皇子、皇孙是我们得罪不得,你们不需去巴结讨好。圣心难测,谁知龗道皇上会立谁为储君,一个不慎,就会累及全家。你们中每一个人从现在开始,减少外面的应酬,一旦我们夫妇离开皇城,你们要谨记:不亲近任何皇子、皇孙,亦不得罪任何皇子、皇孙,若是有人应邀,你们要寻了藉口推掉。尤其要远离吴王、静王、宁王这三家,至于旁家不亲不疏即可。”
几个年轻的孙子面面相窥,江传良道:“祖父,上回宁王世子还想与我交好……”
江书鸿厉色一盯,“祖父的话,你没听见吗?”
江传良面露怯色,再不敢说。
江舜诚扫视一番,道:“今儿你不明白,他日你们就会明白我说这些的道理与用意。现在你们在外面,无论是谁,就是一人,代表的亦是一府、亦是所有人。皇子、皇孙争储夺嫡,若是你们的运气好了,支持的人胜了就可荣华富贵。若是败了,就会累及满门。
你们都听好了,他们的争斗我们不能卷进去,也别想着选了某一位,背里再选一位。他们个个聪慧非常,想做墙头草,怕是不成。自古以为,那些个做墙头草的有几个落了好下场?”
素妍无语。这一点,和前世江舜诚的选择是一样的。那时候的江舜诚也是没有选择任何一位,可如今还是这样。
江舜诚道:“老大、老二、老三留下,其他人都各自回去,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不知如何处理的,兄弟这么多,孙子辈的传嗣、传远都是沉稳的,要学着帮衬弟弟们,一门的兴旺,不是一两个就能做到的。”
二人应声。
江书麟领着几个侄儿退出书房。
让三个哥哥留下,却让他走。
见孙子辈的几个都离开,江书麟又回到书房。
江书鲲低声道:“爹,六弟还在外头。”
“让他进来。”
江书麟已回到书房。
江舜诚道:“这后面的话,就当是我们父子的闲话,听过之后可以记在心里,但一定不能说出龗去,要让它烂在肚子里。”
四人点头应声。
江舜诚神色凝重,扫过几个儿子,问道:“你们且说说,皇上有意立谁为储?”
兄弟几人没想江舜诚留他们下来会问这话。
江书麟最小,当即道:“我看静王的把握最大,听说满朝官员里有七成的人都支持他。”
江舜诚微微一笑。
江书鹏道:“静王犯了大忌,拥护他的人越多,皇上只怕越容不得他。”
江舜诚点了点头。
江书鸿沉思片刻,道:“我瞧着近来的朝堂上,风潮暗涌,皇上好像中意的是吴王。”
素妍幼时,江舜诚最爱与同僚在书房议事,自变成良臣后,就只与儿孙们在此议事。这样做,可以教会儿子们审时度事。
江书鲲道:“宁王的势龗力也不小,而且宁王比静王行事更谨慎、沉稳,就在前日朝堂上,皇上还当朝夸了他呢。”
江舜诚吐了口气,“你们说得都不错。”他抬头望了眼外面。
江书鸿道:“爹爹放心,周围守着的,都是我们府里的忠仆,就连大丫头、丫头都斥走了。外面都是三代服侍我家的护院。”
江舜诚见无佯,才对素妍道:“说说上元佳节,皇上的脉像如何?”
素妍点了点头,“积劳成疾,油烬灯枯,若是调养好了,能再活半年,若是不然,难熬至立夏。”
几个听罢,个个面露诧色,更难掩惊容。
江舜诚道:“为父辞官,本是试探,若是皇上应允,江家无忧。皇上恩典,将九公主赐嫁江家为妇。可见皇上无除我江家之意,但这并不代表,下一位君主会同意善待我们江家。”
他起身,几个儿子都立起身来,他伸手示意众人坐下,转身走到书架前,继续道:“如今的朝堂危机重重。吴王若是登基,静王权势滔天,能不能制住静王,难以预料。静王野心勃勃,恐怕不能甘为亲王之人。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只有皇上才能制住静王。若真如此,静王一派便会大祸临头。皇上乃是天下最聪明之人,没有人、没有事可以瞒得过他。”